第77章 故意著白衣
兩枚玉簡就擱在桌案上,被一溜盤的茶點分割在了楚河漢界。
誰也沒動手去拿對方的玉簡。
李景然很自信,因為趙芙請他午膳,從某種程度來說,已經是妥協了。所以此時的趙芙,不過是硬扛著罷了。
等趙芙慢條斯理用完一盞甜烙,李景然依然微笑著好整以暇。
他相信,最後動手的人,絕對不會是他。
的確,如他所料,趙芙塗著豔豔丹寇的纖手已經伸到了他跟前,抓起了他置放桌案的玉簡。
他的判斷,一向都不會錯。
這次也不會例外。
趙芙閉上眸,腦海裏瞬間影像洶湧。
依然是那個門派,天運宗。
隻不過,現在趙芙知道了更多。天運宗,是離淵大陸頂級門派,是離淵大陸數一數二的存在。這個不是重點,關鍵是,天運宗對天魔島並不友好。
這回不是背影。
蒼鬆下,一著門派內門弟子服的青衫少年,明明是那張熟悉的眉眼,卻完全是不同的氣質,那麽得陌生。
不同在天魔島時對她時的溫文,抑或賤賤的逗弄,亦不是對天魔島其他人的一身清冷,影像中的少年那通身出自名門大派的傲嬌之氣,恨不得她現在就扔東西,砸了那張臉的驕傲,剝了那張皮,露出他原本的樣子。
這世間,原來真的有人可以有多張臉!
趙芙歎氣。
畫麵一轉,還是那張傲嬌的臉,與一藕紗色麗影談話著,言笑晏晏間帶了一絲敬重意味。敬重?那廝麵對她阿爹時,都沒有過這樣的神情。
那美麗曼妙的藕紗背影,沒有正麵影響,不過趙芙知道,這是先前那枚玉簡裏那廝口中的師姐。
嗬嗬!
趙芙在心裏咬牙切齒。
李景然玩味地看著對麵趙芙的神色變幻。
可惜,沒有看到他想看的。
趙芙的臉色很平靜,隻是抓著玉簡的手握得很緊。
“啪”的,玉簡再次被拍在桌案上。
趙芙喚來望海樓侍女,撤了吃完的乳酪,讓重新再上一份:“再多兩勺蜜。”趙芙吩咐道。
之前已經比平時多了三勺蜜,再多兩勺豈不齁人。侍女心裏奇怪著趙姑娘今日的口味,嘴上隻是應是,便退了出去。
期間趙芙隻安靜品著桂花蜜茶,直到乳酪重新上來,挖了一大勺,咽下,趙芙方才開口:“這樣的玉簡你有多少?”
“隻此兩份。”李景然淡笑。
趙芙抬頭重新審視李景然,語意發冷:“我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麵,但也從來沒有人敢蒙我趙芙。”
“隻要趙姑娘能舍得狡珠,這玉簡就隻會是這兩枚。”李景然輕搖錦扇。
“我很少相信人。”
“景然以道心起誓,若與趙姑娘成了交易,這世間就隻會是這兩枚玉簡。若違誓,從此修為不得寸進。”
就算有其他玉簡存在,也是會銷毀的。
“開價吧。”趙芙不想再聽下去。她不是無知婦孺,深知唐笑的事,最多隻瞞得一時,瞞不了一世。且修者的道誓也不是全然有用,總有漏洞可鑽。
“一箱狡珠。”李景然獅子大開口。
“十觳。”趙芙搖頭,將麵前玉簡一推,冷笑,“再多,你將它們直接給我哥。”
十觳狡珠換兩枚玉簡,怎麽算怎麽是虧本的買賣,但要是玉簡在天魔島公開,誰知會鬧成哪樣。
十觳狡珠對她來說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麽。
她更感興趣的,是李景然找她的目的,是單純為了狡珠嗎?
“成。”李景然也幹脆。
“這兩枚玉簡來之不易吧?”趙芙接連挖了兩大勺甜酪,“你這麽做就隻為了十觳狡珠?”
“十多年前見過唐公子風采,心甚往之,因此多留意了唐公子之事。”
趙芙嘿嘿兩聲,不屑說話。
李景然歎氣:“其實我若說真的,趙姑娘未必會信。”
“你且說你的,信不信是我的事。”
李景然正了神色,目光灼灼:“當年的生辰禮,驚擾了姑娘,真是抱歉,這麽多年來景然一直耿耿,這兩枚玉簡,算是補過。”
“嗬,這還真的是特別的禮!”趙芙拿起玉簡敲著案麵玩。
“景然此心,當如明月。”李景然笑著,抬袖為趙芙斟茶。
趙芙哈哈大笑,而後道:“今晚肯定不會有月亮了。”
“為何?”
“明月今日被人羞辱,沒臉現於人前。”趙芙沒有動李景然為她沏的蜜茶,擺弄著甜品碗裏的玉勺。
李景然麵色不改,鄭重道:“往後姑娘若有所求,景然凡能助一臂之力的,定不推讓。”
“說這些虛的沒意思。”趙芙抬眸瞥了他一眼。
默了默,李景然摸出一黝黑令牌,擱置於案麵。
赫然是天魔島出入令!
三花秘境資源分配一錘定音後,天魔島贈給妖宗的那枚出入令。
趙芙盯著他,緊了神色。
李景然微笑:“今晚,明月還是會有的。”
……
這一晚,趙芙輾轉難眠。
唐笑是五歲時,自己橫渡無妄海摸進天魔島來的。不僅如此,身上還帶著島主的專屬物,並一封島主手書。
一位五歲孩童孤身一人漂流了大半月,在普通的海上已經匪夷所思,更何況是在無妄海!若非有天魔島接引,一般的結丹修士也無法橫渡無妄海。
當時她的哥哥趙勝覺得不可思議,總認為那位小師叔身上藏著大秘密。
趙勝三番兩次朝趙興表達懷疑,她阿爹卻顛覆一貫的謹慎,與素日的嚴密大相徑庭,對趙勝的懷疑置若罔聞,完全按照島主手書所言,一心把那位比她還小的孩童當親親小師弟看待,於修行一事,更是親傳親為。
隻是沒想到,真的被趙勝說對了。
唐笑身上,真的藏著大秘密!
難過、生氣、憤怒、鬱悶、無措、擔憂.……說不上什麽滋味,五味陳雜。
這一晚,是有明月的。
明月皎潔,月華如瀑。
趙芙睜著眼睛,看著床帳上的錦簇花團,恨不得自身奔赴天運宗,居高臨下問他一句“為什麽?!”。
……
北淵君山,第三重峰。
龐然大物魂獸奄奄一息。
白衣少年揮劍斬落最後一具頭顱,正是北淵那位麵白無須元嬰期將軍。
白衣之內的肉身忽轉半透明,倉皇逃竄的元嬰來不及尖叫,就被巨大的引力吸附吞入。
一旁魂獸哀哀叫著,獸魂一點點地自千瘡百孔的獸身中拔出,直到無聲。
白衣少年一臉冷漠。
在他眼裏,適才與一幹元嬰、結丹修士拚勁所有的魂獸並不是大功臣。君山底下的魂獸從頭到尾都是他練功的大補之物,隻是剛好順帶幫他殺了敵人而已。
七零八落的殘屍,並著模樣極其淒慘的魂獸屍骸。
少年揚起的唇角勾著嘲弄。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之前,說了這麽多話。
隻不過他說話,是為了拖時間,等困陣發作,等魂獸破土。
那些人竟也不動手,陪著他說話,愚蠢!
殺人啊就直接殺,千萬不要說廢話,除非說話另有目的。
反叛死於話多啊!雖然這世間無所謂正義。
一地血腥中,一人盤膝運功,除了山風,隻剩安靜。
八荒極神功飛快運轉,迅速消化吸收著新納入的魂力。
魂獸蘇醒,獸魂完整,帶來的魂力無與倫比,好處就是八荒極神功順其自然地再上一層——八荒極神功第五重。
識海極深處那些被刻意塵封的畫麵,此刻充滿了無邊誘惑。
八荒極神功第五重,身心感受到的極大充實度,讓他衝動地很想再次去掀開那些未知,但他忍住了。
君山第三重峰並不是合適的地方,且眼下也不是好時機。
北淵穆氏,是時候消失了。
代替它的,又會是誰?
唐笑望向高聳入雲的君山山脈。
君山,是個好地方。
君山深處,有許多沉睡的魂獸,魂獸的獸魂對八荒極神功,無異是大補之物。君山深處,亦有無數高品質星石。他記得,有一個人很怕黑,連睡覺也須有一盞幽光照明。
她該是喜歡星石的,他想。
看著濺落在白衣上的血,無意識揚起的笑容一點一點收了起來。
不知從何時起,應該是結丹後,他殺人的時候就會刻意穿白衣,好像是故意跟那位反著來。
那人征戰殺伐,俱是一身玄衣。
也許心底裏,無意識的,他是想跟那位劃清界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