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己又是誰
無數畫麵,從前模糊的,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從前清晰的,竟似融入骨子裏,成了自己經曆一般,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還是那位玄甲黑衣的。
那個背影,是誰?
或許等畫麵裏的背影轉身,他能得到答案。
那個背影,與自己有什麽關係?為何會出現在自己識海裏?
而自己,又是誰?
無數混亂,來自識海深處的囂騰,不聽使喚。識海天地不分,竟趨混沌。如此下去,他的識海就將毀去。
赤目如血,唐笑想呐喊卻發不出聲,眼睜睜地看著無數畫麵自識海深處湧現,鋪天蓋地,屬於他的神識散入其中,一點一點地與之融合。
不!
痛苦,掙紮,不甘,亦不屈。
是玄甲黑衣的執著,還是他唐笑的執著?
因痛苦而猙獰的麵容,兩行血淚潸然。
八荒極神功,自行運轉。
少年身體一瞬透明,泛起淡淡光澤,經絡骨骼於皮下清晰,可見鮮紅於血脈中汩汩,可見靈力湍湍如大河,暢行其間。
唯獨識海,混沌一片,如寰宇初創,天地懵懂。
純粹黑暗中,安靜漂浮的無數光團,被吸引。光團們未及好奇便恐懼,不甘的尖戾,驚懼的哀嚎,恐懼還未釋放,卻已被吸入少年身體。
光團由少及多,從附近至遙遙遠處,由三三兩兩漸成溪匯河,漸成瀚瀚光團旋渦。
中心的少年,仿佛無底的黑洞,吞噬著未及慘叫討饒便被拉入旋渦的神魂殘魄。
恍至宙宇深處,沒有過往,沒有後來,隻有此刻此息。仿佛時間停止,此時即永遠。
少年的身體,由微光,一點點放明,至光盛,至大亮,蓋過了龐大無邊的光團旋渦,再蔓延開去,及至照亮整個黑暗空間。
無數畫麵忽然遠去,隻剩下最後一個背影。
玄甲黑衣,三尺劍,殷紅淋漓!
執劍而立,風獵獵,有漏出的烏發橫飛。
唐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你是誰?”
不知是他問的,還是玄甲黑衣所問。
似乎錯覺,那背影竟動了。
不是錯覺!
世界靜止,唯有那襲背影在動。
玄甲黑衣緩緩側身,他轉過頭。
完美的側臉,無比熟悉的側顏!
唐笑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終於沒了勇氣:“夠了!”他大喝。
然那玄甲黑衣側影並沒停止,繼續轉著身,直到,完完全全麵對著他。
殷紅,自玄甲黑衣的心口爬開去,濕透他的黑衣,順著他握劍的手,沿著劍身,蜿蜒,黏連,滴落。
——心口胸甲處,一處漆黑缺口,深深,深不見底。
有不斷血腥,自缺口湧出。
殷紅依舊自劍尖滴落,似零落紅珠入潭,似起清脆音,似起漣漪,似成回響,重重回音不絕,響徹整個識海——嘀嗒,嘀嗒,嘀嗒……
餘音浸透著冷意,沒有盡頭。
玄甲黑衣,低垂的臉,一雙沒有睜開的眼,合上的眼睫,都是安靜。
這安靜,格格不入於一身殺伐,格格不入於如影隨形的冷漠,卻沒有什麽能破壞,沒有什麽能汙染。
好似,前塵往事、高位權勢,冷漠殺伐、修道生涯皆不過是身外。唯獨安靜,才是玄甲黑衣的唯一本質。
曾看背影千萬萬,猜測亦千萬萬,萬萬料不過,轉身後這一麵,竟會這般!
唐笑顫抖的手,按上自己心口,心跳聲與嘀嗒聲漸重合,仿佛那裏也空空。
唐笑,顫抖地合眸。
少年萬般燃騰情緒,到最後,是前塵往事,是過眼雲煙。執著的眉峰回到最初,是安靜。
星辰深處玄甲黑衣,光團漩中藍衫少年,一模一樣的兩張臉,重疊,重合。
黑黑白白,無數星落,又無數雲起,輪回往複。
少年一手撫著心口,右手緩緩伸出,又緩緩握緊,似握住了什麽。
光團漩渦並浩瀚星辰翻騰遠去,黑暗聯結了兩個世界。
玄甲黑衣消散。
少年睜眼,抬起右手,手中赫然一柄三尺劍,玄甲黑衣的三尺劍!
沒有殷紅淋漓,劍身鋥亮,遍布符文,卻鑒可照人。
唐笑看到了自己,映照劍身中的少年,不是玄甲黑衣的安靜,而是毀天滅地的危險氣息。
……
明明隻說在琉璃閣住幾天,這一住卻沒了期限。
夏日的暑氣成了回憶,桂香再次在天魔島彌漫,又是秋日。
趙芙幾乎與謝無忌同吃同住了小半年,或聽謝無忌撫琴弄曲,或看他臨書,或兩人相對品茗。
閑來無事,趙芙也會翻翻謝無忌的藏書。
不同那些修行中人的居室,謝無忌的琉璃閣更近凡間,書室陳列的並非玉簡,而是書冊。很多書頁泛黃,是謝無忌搜羅的古籍。
謝無忌的書室,趙芙之前,沒有人能進去。麵對趙芙的登堂入室,甚至鳩占鵲巢,謝無忌也隻微微一笑,甚至是欣然。
就連修煉,謝無忌也沒避著她。
也沒有專門的地方,或暖閣窗下,或紗賬床上,或會客廳堂,或是書室靜房,他盤膝打坐,趙芙就在一旁托腮倚桌看著他。
時間長了,累了,歪在一旁臥榻眯會兒;倦了,撿本古籍出會神;渴了,雲夢就會適時出現。
簡直神仙日子,趙芙竟有些樂不思蜀。
這一日,天光還未亮,謝無忌就喚醒了她,趙芙猶自睡得迷糊,賴著身子不肯起。
待謝無忌用發梢撥弄她的眼睫時,趙芙終於忍不住,噌地翻身而坐:“無忌你知不知道我的起床氣很大啊?!”
“知道啊,所以笙笙想怎樣都依笙笙啊,”見少女怒目瞪眼,謝無忌反而笑了,甚至飛了個媚眼,“無忌絕不反抗的。”
趙芙呆了呆,一時氣性都九霄雲外了。
“笙笙這般定力可不行啊。”
待聽到青年嗬嗬輕笑,趙芙才知著了道,頓時撲向謝無忌,報複性地想去揪那張讓自己失神的麵皮。
謝無忌一個側身躲了。
趙芙不依不饒,忘了自己隻著中衣,混不顧形象,與謝無忌鬧成一團:“無忌你羞不羞恥,竟對我使美人計!”沒得手的趙芙鬢發微亂,氣急敗壞。
“明明是笙笙不行啊。”謝無忌退到門口,倚門揚唇,“笙笙應該多看看我,看多了,下次魂兒就不會隨便被哪個好看的人勾走了。”
“我趙芙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趙芙呸了一聲,甚是不屑。她趙芙閱美無數,就是定力從未見長。
見謝無忌的一角衣袖都碰不到,趙芙也歇了心思,鬧了一通也沒了睡意。
“說吧,這麽早叫醒我什麽事?先說好了,若答案我不滿意,那後果你想想好了!”趙芙故作惡狠狠。
“嗯,笙笙都沒試過,怎知不滿意?”倚門青年雙手懶懶疊臂環胸,朝趙芙眨了眨眼。
常年混跡天上人間的趙芙頓時笑得陰險,食指一勾:“來啊,誰怕誰啊!”
天光透過折窗,落滿少女壘起的梨渦,燦燦。未著鞋襪的赤足纖細小巧,在日輝中晶瑩剔透。
眸色暗了暗,睫落又起,謝無忌再抬眼又是晶瑩笑意:“我讓你雲夢替你梳妝?”
對青年的強行轉變話題,趙芙嘁了聲,不屑跑回床上:“阿芷不在?”
“回無憂閣取樣東西,見你睡覺就跟我說了。”
趙芙嗯了聲,轉頭道:“到底什麽事啊?”
“這陣子笙笙都在琉璃閣,想來也悶壞了,今日我們去外麵走走。”
趙芙一怔,複又好奇:“去哪裏要這麽早叫醒我?”
“桃花溪。”是謝無忌好聽的聲音,“有點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