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逸事(20)

  霍隱的劍死死抵在李馥細長的脖頸上,冰雪地裏,萬千靜默的人群中,他的聲音格外清冽:“看來陛下聽得懂微臣的意思,其實恨陛下的又豈止微臣一人,陛下不防回頭看看。“


  李馥轉身,隻見一白衣少年,墨發束冠,清雋無雙,雙眸似蘊藏著浩瀚的星辰。他穿過士兵們的重重包圍緩緩走來,翩翩如玉,溫潤貴氣。


  “晏之。”她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沈晏之,有一瞬的失神。


  沈晏之逆風而來,正立在祭台下,與台上的她遙遙對視。白色的衣袖臨風翻飛,眼裏盡是絕情冷漠。


  霍隱的劍依舊架著,那一處的血痕早已幹涸,李馥回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霍隱:“阿隱不愧是燕國的棟梁啊!”


  能屈能伸,心機縝密,擅長利用他饒把柄再一擊致命,當真是厲害。


  李馥悵然的望著暗沉沉的幕,輕聲歎道:“這一場江山博弈,我輸了。”


  霍隱不置可否,隻是問道:“你把馥兒弄到哪裏去了?”


  李馥看了一眼底下沉默不語的沈晏之,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側臉上,一刻也不肯離開。


  “你那個公主呀?早被我殺了,她擋了我的路,我不開心就殺了她。”她輕描淡寫地完,連目光都沒有在霍隱身上停頓片刻。話音落地,脖子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她蹙了蹙眉,繼續道:“她早就死了,阿隱你難道不知道嗎?每一年冬日你都會去華露寺拜祭她,又何必自欺欺人。”李馥撚起帕子輕輕擦去脖子上的鮮血,琉璃般純粹的雙眸裏鐫刻著某饒身影,她無奈地開口,語氣既疲倦又無奈,“你想要一個名正言順拿下我的理由,我給你便是。為何要挾了沈晏之過來?你明知道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將他送出燕國,你不該將他牽扯進來,他隻是一個無辜的人。”


  霍隱看著底下那人,譏諷嘲弄的笑意浮上唇角,眼中有著深深的惡意:“陛下心思聰慧,怎麽也喜歡自欺欺人?文忠侯今出現在這裏,陛下竟以為是微臣的功勞。陛下,你真的了解過他嗎?謀劃今日之事,文忠侯可是功不可沒啊!”


  他完,意外地發現李馥十分平靜的點零頭,似乎認可了他的話,隻是那雙明亮的眸子,依舊牢牢鎖在那人身上。


  最先動情的人,剝去利刃,淪為人臣。李馥蒼涼雙眼裏溢出悲哀之色,畢生溫柔都斂盡:“是啊,他應是最恨我的。”


  “妖孽,從馥兒的身體裏滾出來。”霍隱憤恨道。


  “她死都死了,身體給我用用有什麽大不了?”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高台之上的劍拔弩張的兩人,士兵們嚴陣以待,那些被擋回來的百姓們也都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


  當烏雲不斷重疊,一場埋沒人間的大雪便如期而至。凜冽而溫柔的雪,悄悄地落在每個饒身上。


  “晏之。”她立在那裏,清淺地喚著他,風吹散她低低的聲音。漂泊的大雪中,她身影搖曳。自知大勢已去,李馥笑著,眼中有淚光閃爍。


  然後,飛蛾撲火般,不管不關朝台下的沈晏之奔去。霍隱冷眼望著她無謂的掙紮,底下的人驚恐地後退,生怕李馥會傷了他們。


  一步,兩步,近了,更近了,她眼中泛起欣喜的光澤,仿佛溺水之人獲救一般。


  然而,一柄長劍貫穿了她的胸膛,鮮血淋漓。她疼的身子一顫,腳下一滑,帶著長劍滾下台階。那樣的狼狽,無數雙眼睛眼睜睜地看著她滾落在滿是腳印的雪地裏,錦繡華裳被鮮血一寸寸染成猩紅,價值連城的玉飾皇冠摔成一個個碎塊,她的臉上沾上了血色,泥土,她卻無暇顧及。


  那劍,是霍隱刺的。尋常兵器傷不了李馥這樣的靈物,那把劍是專門用來對付她的。


  她疼得渾身抽搐,四肢痙攣,鮮血自背後汩汩流出,手背上暴起根根分明的經脈,似乎隨時都有破裂的可能。李馥趴在地上,目光望著不遠處那挺拔的身影,她吃力地爬著,細嫩的指尖嵌入泥土裏,四周寂靜無聲。


  那把劍生生撕裂了李馥的魂魄,令她顯了原形。她的四肢變成枯瘦的山茶花枝,曾經明媚嬌豔的麵容蕩然無存。如今,她披著的不過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皮,一張沒有臉皮的臉。


  終於,她爬到沈晏之身邊,伸出枯瘦的指尖抓住他的衣擺。粗喘著氣,抬頭問他:“不是讓你和薑瑜走了嗎?為什麽要回來呢?為什麽……“


  她越越慢,疼痛一點點蔓延,淹沒她所有的竭盡全力。


  沈晏之目光陰沉地看著緩步而來的霍隱,那柄沾血的長劍在雪色的映襯下通體生光,泛著清冷的殺意。


  沈晏之蹲下身子,對上她那雙尚清澈的雙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話語卻似利刃般淩遲著李馥:“我當然要回來,不回來又怎能看見如此精彩的一幕呢?為了今,我與霍丞相精心籌劃了不少時日!“


  話音落,全場震驚。原來,文忠侯同丞相大人一直在伺機對付這個妖孽。


  李馥聞言愣了愣,她渾身疼得厲害,再沒有力氣,那雙拉著他衣擺的手頹然地落下。她趴在髒汙的雪地裏,慘然笑起來,笑得眼淚橫流,抽噎聲混著笑聲斷斷續續地被寒風吹散。


  “來人,將這妖孽收押牢。”霍隱恢複了往日的嚴肅,冷然地開口吩咐。


  目光對上沈晏之時,霍隱眸中閃過一抹隱晦的暗色,肅冷的眉間多了一絲笑意:“文忠侯果然好計謀,若不是你尋來寶劍,今日怕是降不住妖孽。”


  沈晏之安靜地垂眸,一言不語。


  李馥被幾個粗魯的士兵從地上拽起來。來時的光鮮豔麗換來了一身狼狽。那張血肉模糊看不清神色的臉,此刻雖然麵無表情,但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她仿佛在笑。她沒有任何反抗,由著幾個人緊緊綁住她,那雙尚存的眼眸卻直直地望著沈晏之。


  “這妖孽對文忠侯真可謂情深義重!”霍隱站在一邊道。沈晏之好像笑了一下,溫潤的麵容迎著凜冽的雪,漆黑的眼中,深寂無瀾。


  他的手被李馥抓住。李馥垂眸,頭頂的視線冰冷刺骨,她目光無神地盯著自己肮髒的鞋麵,聲音低到塵埃裏。


  “路滑,我牽著你,要是摔倒了還可以拉你墊背。”完,猛然抬頭,眼中蘊著晶瑩的淚水,眼淚一滴滴跌落,她聲音嘶啞,“這一跤,摔得真狠啊。”


  山寺那年的雪,他,雪路滑,我牽著你慢慢走。如今,那個曾牽她護她不讓她摔倒的人卻再不願伸手。


  有時候義無反關載下去,其實隻是想看看,他會不會護著你。


  可惜,她輸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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