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逸事(18)
第二日清晨,寒風凜冽。
李馥穿著一身繁複靡麗的長裙,三千青絲繞至身後。額間描著一朵梅,發上鑲嵌寶石的皇冠耀眼奪目,纖纖細腰間掛著價值連城的寶玉。美人如斯,冶豔生輝。
她的眼角微微勾起,豔麗的妝容幾乎斂盡了平日裏的素淡,卻有著勾人心魂的美豔。
霍隱過來時,她正低頭擺弄著逶迤的長裙,動作有些遲鈍。
還未到破曉時分,殿內有幾盞燭火在輕輕跳躍,李馥那張即使上了妝也略顯蒼白的臉大半都掩在了陰影裏,朦朧不清,隻能瞧見她緊緊抿著的唇。
“陛下,”他走進她,蹲下身親手將她腰側的寶玉係好,輕聲道,“色尚早,陛下不必心急。”
李馥抬頭望了眼色,眼中蘊含著濃鬱的墨色,偶有漣漪掠過:“咳咳咳,阿隱不也是心急了嗎?”喉間一陣麻癢襲來,她忍不住咳嗽,虛弱地笑了笑,精神卻是極好。
霍隱眼底一深,神色有些無奈:“微臣第一次和陛下一起祭祖,難免有些緊張。睡不著便早起了,難道陛下也同臣一樣緊張了?”
他其實隻是在借著開玩笑明自己早起的原因,未料到李馥用那雙清澈明媚的雙眸認真地看著他回答:“阿隱你對了,我很緊張,緊張得徹夜難眠。”
霍隱驚訝地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祭祖時燕國每年例行的大事,一年一次從未更改。
“陛下為何緊張?”良久,霍隱問道。
李馥笑了笑,順便安撫性地拍了拍霍隱的肩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常常害怕自己出了差錯,害怕自己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這麽多樁樁件件的事情,我其實都挺害怕的……”她畢竟不是生來就是人,很多事情,她其實不太懂,她無奈揉揉自己的眉頭。
幾句平平淡淡的話,似乎隻是在和他閑聊,語氣也是再尋常不過的,然而聽見這話的霍隱背後卻滲出了冷汗。
“陛下不必多慮,祭祖會順利完成的。”他的聲音澀啞,臉上浮現出嚴肅認真的神色。
李馥回眸朝他笑笑:“阿隱看起來的確是很緊張,別擔心,萬事有我擔著。”完,又咳嗽了起來,蒼白的臉色因劇烈的咳嗽泛出病態的紅暈。
霍隱忙沏了一杯茶遞過去。
外頭有熹微的霞光在漆黑的蒼穹閃爍著,李馥止住咳嗽,呼吸有些氣短:“快亮了。”
“陛下,離祭祖還有不少時辰,臣不如扶你去榻上休息一會兒?”霍隱扶著她道。
李馥點零頭,兩個人慢慢走著,一路明晃晃的宮燈拉長了兩饒身影,霍隱突然想起來什麽:“陛下,文忠侯和薑瑜公主已經啟程了。”
“嗯。”李馥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
“陛下為何讓他們去薑國?”霍隱疑惑道。
“這樣,多好.……”李馥看著窗外,“我這樣做,正好滿足了一些饒心願,是不是?”她的身體像秋葉一樣一的衰敗,能親眼看到沈晏之後半輩子快樂,於她而言也算一種解脫。
他們該感激她,是不是?
她低啞的聲音被寒風吹散,隱隱透著寂寥和落寞。
霍隱沉默地將她扶上榻。
而後,色徹底透亮。一年一度的祭祖,開始了。
宮裏的每一個角落都響起了厚重的樂音,緩緩地撞擊著心扉。整個皇城裏都沐浴在深沉的肅穆鄭
李馥隨著眾人一步步走向祭祖台。
今早難得沒有落雪,隻是地麵上鋪滿了昨夜的積雪,腳踏上去有淺淺的聲響。李馥一眼望去,入目的便是被銀裝素裹的燕國皇城。皚皚白雪覆蓋的世間,仿佛所有的汙穢肮髒都被掩埋殆盡。
李馥緩緩吐了一口濁氣,卻突然瞥見了熟悉的身影。慧心站在客棧的二樓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覆著濃厚妝容的李馥對著他笑了笑。
嘴角含著笑,目光中卻是深藏著前所未有的銳利。
目送著李馥消失在視野內,慧心和尚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位於皇城西北角的祭台一大早就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一應俱全,都被整齊地擺放了上去。
巳時還未到,祭台四周卻圍滿了百姓,水泄不通。依照燕國的慣例,皇家祭祖,百姓需得陪同。幾百年來就是這樣,李馥自然不能例外。
當皇家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過來時,一條幹淨筆直的道路瞬間被讓出。整個過程都鴉雀無聲,在這盛大的靜謐中蘊含著難言的肅穆。
祭台旁等候多時的燕國大臣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李馥麵前拱手行禮:“微臣恭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之後,百姓們紛紛跪下,“陛下萬福金安。”整齊劃一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壯闊。
李馥扶著霍隱的手從隊伍中緩緩走出來,臉上的神色莊重而威嚴。四周寂靜無比,隻餘她的木屐踩在雪地裏的聲音。
那一日是連日大雪後的唯一一次響晴,薄淡的雲煙疏懶地伸展著,燕國萬裏山河盛世風景,都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心算計。
李馥的長裙在陽光下泛著鎏金般的光澤,華美的玉冠在挪步間劃過曼麗的弧度,額間的紅梅嬌豔盛開。她一步步走向祭台,身旁伴著霍隱。
李馥精致的容顏因為這段路有些泛紅,鼻尖也有了薄汗。霍隱側首細心問道:“陛下累了嗎?”
“放心,這段路我一定能走過去。”她推開霍隱的攙扶,虛弱地笑笑。陽光流淌在她凝脂似玉的臉上,錦繡華服於她而言從來都是錦上添花。
本就是傾城之色,又無需任何裝點。
積雪太厚,腳步太重,李馥眼前泛黑,額頭冷汗滴滴滲出。她咬牙堅持著,終是緩緩到達了祭台。
站在上麵,背後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
底下的人黑壓壓一片,個個眼中都帶著或肅穆或敬重的神色,她舉目望去,沉聲道:“我燕國能有百年基業,先祖們的庇佑和恩澤功不可沒,今日借祭祖緬懷燕國諸位先祖,感念他們為後世創下的錦繡山河。”
話音剛落,人群呐喊聲一陣越過一陣,李馥唇色發白,忽地閉上了雙眼。
“陛下,開始祭祖了。”霍隱就站在李馥身邊,對她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見她好半晌都閉著眼睛,底下的人都伸長脖子著急地看著他,他終是提醒道。
李馥霍然睜開眼,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霍隱,最後重重呼了一口氣,步伐堅定緩慢地一步步朝祭台中央走去,腳下積雪深重,木屐不耐寒,這冷意足以令她清醒。
燕國曆代帝王的牌位被整齊地擺放著,生前的功績一一鐫刻在石碑上,以供後人瞻仰取鑒。算一算,李馥來過這裏不少次了,每次看到白玉琢成的牌位,她都會想,等她死了,石碑上會寫些什麽呢?
她唇角勾出一抹極淺淡的笑意,大概都是些唾罵她的話吧。
她想著想著就不由自主笑了起來,引得身旁的霍隱頻頻看她,問她笑什麽,她搖搖頭,一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