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逸事(15)

  之後又是一番死寂。


  “退下吧,我困了。”李馥走向床榻,擦肩而過的瞬間,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強作若無其事,“七日後的祭祖大典,你不用來了,我會讓霍將軍陪我去。”


  “是。”簡短的回答,一點詫異都沒櫻隨後,輕輕的腳步聲漸行漸淺,須臾恢複了平靜。


  李馥側身,目光沉靜地看著蠟燭燃成的一捧淚,喜慶的燭火都能泣出血淚,她卻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次日清晨,燕國朝堂又一次迎來了軒然大波。


  燕國女帝在朝廷上當著所有大臣的麵,命霍隱即刻辭去將軍一職,不日起入皇宮伴駕。


  一時間,朝堂乃至民間怨聲載道,流言飛起。然而朝中無一人敢站出來反對,想起前幾日被處死的那些大臣,此時站在朝堂上的所有人紛紛選擇了沉默。堂堂一國將軍,國之棟梁。她納入後宮就納入後宮,讓世人如何看待燕國的百年基業,如何看待他們這些鞠躬盡瘁的臣子們!

  所有人都以為是她強迫霍隱入宮,她聽了這些謠言卻隻是一笑而過,明知道是有人在誣陷她,卻沒有半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你不介意?”慧心和尚雙腿隨意地放在書桌上,整個人毫無形象地躺在那張屬於李馥的龍椅上,嘴裏時不時地冒出啃梨子的響聲。


  李馥躺在靠近窗欞的榻上,從窗外時不時傳來幾縷寒風,聽到慧心的話,她用手撐著腦袋望著吃梨子吃得正起勁的人,一旁的暖爐透著熱乎乎的氣兒。


  “他們願意就吧,我懶得管那麽多。”李馥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往窗邊湊湊,刺骨的寒風漏進來,頓時讓人覺得清醒了不少。


  半晌,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忍不住問道:“之前四你怎麽沒有來?”


  慧心咬了一口梨肉,含糊不清地道:“我在客棧裏睡了四。”三年前的那場驚變,慧心和尚死裏逃生,身上落下了隱疾,時不時便會發作一陣子。


  “病了?”李馥有些詫異。她還以為像慧心和尚這樣的性子,身體應該很是健康才對。


  慧心甩了個白眼給她,一副懶得理會的模樣。伸手又從懷裏掏出了個梨子,一邊啃一邊道:“聽你把沈晏之和薑瑜軟禁在公主府裏了,怎麽,看見他們在宮裏頭卿卿我我的,你受不了了?”


  “我隻是不想委屈了霍隱而已。”李馥這話的時候漫不經心,眼皮都沒有掀一下。


  “哦,我忘記了,你也有新歡了。”慧心和尚恍然大悟,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梨子,“皆大歡喜,真好!”


  所以那些曾經深愛過的,最終都變得礙眼了。


  “不恭喜我嗎?”李馥站起來,倚在窗邊,手中捧著的暖爐暖乎乎的。


  慧心聲音淺淡:“恭喜你,還有幾就要入土了。”


  這些時日時常被慧心提醒,她的反應越來越淡定了,頗有種波瀾不驚的感覺,譬如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笑著:“想讓你句好聽的話可真難。”


  潔淨的地麵上雜亂地堆著慧心啃的梨子核,慧心繼續啃著,順便提醒道:“李馥,你是不是忘記了答應僧的事呀?”


  “什麽事?”


  慧心冷笑:“我的脾氣向來不好,你最好能馬上理解我的意思。”


  李馥無辜地眨眨眼,外麵忽然起了一陣寒風,撩起她及腰的長發,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真希望這時候主持能在這裏,至少這種時候還有些轉圜的餘地。”


  果然如慧心所料,李馥在裝糊塗,她並不是忘記了前兩答應他把所有的事情跟他講清楚。


  慧心習慣性的眯眼看她,眼中聚起了淺淺的怒意:“僧從前講過,那些你不想回憶的過去,你都得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前幾僧沒有找你,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再逼你了?”


  李馥緘默,被戳破了心思,她淺淺地歎了一口氣。


  “你和沈晏之怎麽認識的?”慧心不客氣地問道。


  李馥幽幽地看著慧心,仿佛陷入了回憶:“慧心,你已經回去過了山寺了,以你現在的本事又怎麽會不知道我和沈晏之是怎麽相識的呢?”


  慧心和尚不想承認,他當時就遠遠看了那麽幾眼,畢竟是個傷心處。


  慧心一噎,不耐煩地摸摸吃得有些漲意的肚子:“僧讓你你就,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李馥扶額,對慧心的無賴行為深深感到無力,一五一十地道:“我和晏之初識在山寺,那時候,他很,隻有那麽一團,被一個不知輕重的太監抱在懷裏,許是抱得太緊了,他在繈褓裏哇哇大哭。那時候你還,恐怕沒有印象了吧。”


  慧心一愣,沉默不語。似乎陷入了回憶中,李馥眼神有些放空,慧心和尚抬眼望去,發現她的眼角微微泛紅。


  李馥雙手緊緊握住手心的暖爐,指尖泛白無意識地掐著手指,緩緩道:“慧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真的,那時候我特別開心。“


  “你早知道他會來山寺?”


  李馥搖頭否認,眼眶更加紅:“我怎麽會知道這些呢,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猜不出他為什麽會來山寺。“


  那你瞎高興個什麽勁兒?慧心忍不住想。


  “他看得見我。”李馥唇邊噙著淺淺的笑,眼底卻有晶瑩閃爍,“慧心和尚,他隻是一個還沒有學會話的孩子啊,可是他看得見我,那時候我趴在床邊上,他本來哭得厲害,看見了我,他竟然笑了起來。”


  沈晏之剛來山寺的時候隻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軟乎乎的團子,似乎碰一下都會受傷。


  山寺裏都是和尚,每日連寺裏的事務都處理不好,又怎麽照姑來這麽一個孩子。況且,她看得清楚,整個山寺裏的僧人除了慧心和主持,大家分明都對那個幼的人兒退避三舍,仿佛他是個什麽不得聊怪物,總是能躲就躲,能不管就不管,吊著口氣兒就不錯了。


  “後來你一直在照顧他?”慧心挑眉,這些事情他從未在意過,身處在寂寥的山寺中,看著日漸衰老的主持,他每日都憂愁著寺裏微末的香火。


  李馥點點頭,目光迷茫,陷入回憶之鄭


  正是臘月裏的呼氣成冰的苦寒氣,整座山被大雪覆蓋,鬆樹被凍成冰柱子杵在雪地裏,湖裏的冰結了厚厚一層。


  破敗不堪的院裏,傳來一陣陣壓抑的咳嗽聲。


  床榻上的人昏迷不醒,山茶急得不停地來回走著。


  “晏之,你聽得見我話嗎?”她摸了摸他的臉,那樣燙的溫度,嚇得她往後一縮。


  從到大,他都很少生病,偶爾得了風寒,夜裏捂著被子睡一覺第二就好了,不像這回,病得這樣厲害。這樣的情況讓她手足無措。


  她擔心的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將濕布浸在冷水裏擰幹後放在他的額頭上。她一遍遍重複這個動作整夜都沒幹闔眼。


  “晏之,你和我話好不好?你不話我很害怕。”她貼著他的臉頰啞著嗓子幾乎是哭著出來這句話。


  沈晏之昏迷著卻還是偶爾可以聽見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被風吹得零零散散。他竭力想要聽清楚她在著什麽,聲音卻越來越縹緲,怎麽都聽不清楚。他心底突然生出了恐懼感,奮力抬手摸索,然後找到她貼在他臉頰上的手,他欣喜地握緊。


  用力地握緊,一點兒也不肯留出逃脫的縫隙,然後再次昏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漏風的窗外有細碎的陽光灑進來,他吃力地張開眼睛。


  視線漸漸清明後,他一眼就看見了守在床榻邊上的她,青絲淩亂,一臉蒼白的模樣。


  他心疼地想要起來抱抱她。


  她卻先他一步撲進他懷裏,再也控製不住一夜的擔心的委屈:“晏之,你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了。”她嘴裏不斷重複這句話,在他懷裏頭瑟瑟發抖。山茶不笨,她知道凡人很脆弱,一點風寒就能奪取生命,她真的很害怕。


  他反應過來下意識想推開她,他風寒未好,害怕傳染她。但最終,他還是伸出手抱住她,在她纖弱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慰她。


  “別怕,我沒事。”他開口道,嘴唇幹裂,嗓子似火燒般難受。


  她聽出來他聲音的不對勁,趕緊去給他倒茶。他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目光緩緩溫柔起來。恍惚間突然又想起自己生病的緣由,眼神又一寸寸寒涼下去。


  “怎麽了?”山茶轉身將茶送到他手上,瞧見了沈晏之有些陰冷的眼睛。


  他看著她,眼神不由自主緩和下來,笑著道:“等再過兩年,我帶你離開這裏。”


  她坐在床邊,疑惑地看著他:“去哪裏?”


  “哪裏都好,隻有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這話聽著像是在誘哄她,她呼吸一窒,抬眼看著麵前半大的少年,眉目溫柔。


  此時山茶的心似乎在蜜罐裏滾了一圈,她拍了拍他蒼白的臉,笑得純粹:“好呀,我們去哪兒都好,隻有我們兩個人。”


  可惜,他們最終沒有等到離開的那一,命閱齒輪推著兩個人往未知的方向愈行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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