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逸事(10)

  斑駁的暖陽透過簌簌的葉間投下點點碎金,偶有幾縷落在沈晏之的臉上,白皙蒼白的麵容因此而添了幾分暖意。


  燕國皇宮裏,李馥慵懶地躺在臨窗的美人塌上憩,一旁的案桌上置著精致鏤空的香爐,縷縷香煙自其中氤氳飄開,清雅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室內。窗外,暖陽融融;殿內,美人如畫,溫暖如春,馨香一片。


  沈晏之的進來的時候,並沒有驚動其他人。


  他是薑國女帝的皇夫,身份特殊,可以隨意進出皇宮任何地方而無須通報,他便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


  李馥睡的很沉,臉頰被暖爐熏得泛紅,沈晏之腳步極輕,可是從殿外帶進來的冷風仍然能讓人冷顫。


  侍候李馥的婢女們輕聲對他行禮,他揮揮手讓他們退下,那些婢女便安靜的地魚貫而出。他走到李馥的身旁,在近前的木椅上坐下,輕手輕腳地拿起正燃著煙的香爐,見裏麵還有不少沉香,想來她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便起身走向書桌。


  李馥醒來的時候已經黑了,殿內亦是烏漆一片,唯有書桌上的一截燭芯子在垂死掙紮,隱隱有那麽一點兒光亮。她剛睡醒,神情有些怔忡,茫然地用一隻手撐著不太清醒的頭,側著身子看著書桌後皺著眉認真批閱奏折的沈晏之。燭火明明滅滅,她其實看不大清楚他的神情,但想來也不會有其他的神色。


  她起身喚道,聲音有些沙啞:“晏之……”


  沈晏之抬眸看她,那雙深邃沉靜的眸子似乎蘊藏了整個星空,卻教人看不透。他站起身,朝她緩緩走過來,倒了一杯溫茶給她。


  李馥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解了喉嚨中的幹澀後抬頭看他:“現在什麽時辰了?”


  沈晏之簡單回答:“申時。”


  李馥捧著杯子,半倚在軟榻上,神色有些無奈:“竟睡了兩個時辰,你怎麽不喊醒我?”


  “無礙。”


  “折子批完了?”


  “還剩一些。”


  李馥揉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忽然想到什麽,低低的笑起來:“明日便是你和薑國國公主大婚的吉日,你今日應該早些回去準備。”


  沈晏之拿走飲盡的茶杯,重新回到了書桌,聞言也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語氣淡淡道:“奏折還沒有批完。”


  李馥目光悠遠的看著窗外無際的深夜:“終歸我才是一國之君,這些事本該我來做的,你回去吧。”


  沈晏之沒有理她,隻是靜靜地執筆批折子。


  一名婢女走了進來,似是打算點燃殿內的蠟燭,李馥揮手打發她:“不必點了,就這樣吧。”


  婢女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陛下,晚膳已經備好,您……?”


  李馥打斷婢女的話,看向沈晏之道:“你用過晚膳了嗎?”


  沈晏之執筆一頓,然後搖了搖頭。


  李馥歪頭淺笑一聲,對婢女道:“去準備吧,朕與皇夫待會兒便來。”


  婢女應聲而退。


  晚宴後,夜晚漸漸拉開序幕,寒夜深沉,李馥歪頭趴在案前批奏折,門外卻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悄無聲息的。


  “山茶。”


  李馥一驚,手上毛筆在折子上劃出了一道痕跡,她站起來,“你是……慧心?”


  慧心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是我,我找了你好久。”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你找我做什麽?。”李馥問道,和尚三年前便是一副驚才絕豔的模樣,那時候稚氣未脫,也許是因為那場驚變,和尚慧心逐漸褪去了稚氣,一舉一動都帶著老成。


  “僧僥幸逃過一死,近日算出山茶身處後宮之中,便過來瞧瞧。”三年的曆練,慧心和尚總算學會了一點法術,窺得一些門道兒。


  “你應該瞧出來了吧,我快死了。”


  慧心點頭,山茶是他親手帶進山寺的,之後種種,皆因他而起:“僧便是來渡你的人。”


  第二日,剛放亮,李馥就已梳洗打扮好,悠閑地支著腦袋坐在書桌上漫不經心翻著折子。


  慧心出現在大殿裏的時候,李馥似乎翻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盯著手中的折子笑的花枝亂顫。


  慧心和尚道:“陛下,今日您的皇夫大婚,您卻這番模樣,難不成是魔怔了?”


  李馥放下折子,一臉的笑還沒有散去:“慧心此話怎講?我吃得好睡得好,過得比誰都舒坦。”


  李清溪重新拿起折子遮住自己的臉,一言不發。


  慧心見她不話,想起進宮時看到的黑壓壓的人群,又是一聲冷哼:“僧來時,瞧見很多人跪在皇宮門口,陛下不去看看熱鬧?”


  李馥搖頭,一臉的無所謂:“那些熱鬧有什麽好看的?不過是些酸儒生閑的慌,非得把芝麻大點兒的事兒整成驚動地的大事兒,我看著就心煩,索性叫他們去跪著,我絕不會攔。”


  倘若一國女帝與他國公主共侍一夫之事還算事,那普之下還有什麽事兒算大事?那些講究世家禮儀的儒生們最是注重規矩體統,見不得敗壞倫常的事,尤其還是一國之君這樣做,沒有破口大罵還是顧及李馥的顏麵。可是,慧心瞅了眼仍在笑的李馥,顯然,當事人並不在乎別人怎麽想。


  “你到底在笑什麽?”慧心想不明白,心裏生出了一絲煩躁。


  李馥將奏折丟給他,笑得樂不可支:“你自己看吧!”


  沈慧心麵無表情地打開折子,看完後從容地將折子還給李馥。


  李馥吃吃地笑了一會兒,忽然有些認真地道:“反正我也沒有幾好活了,不如應了他們的話,去充實充實我的後宮,等我死了還能多拉幾個人陪葬。”


  慧心淡定地回望她。


  剛才的折子裏寫的盡是些讓李馥休了沈晏之的言語,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希望李馥搜尋美男擴充後宮。


  慧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見她漾著滿目的笑意,不由得相勸道:“陛下,還是不要耽誤燕國的少年郎吧。”


  李清溪低低的咳了幾聲,神色頗為心翼翼:“慧心,你今日來找我有什麽事兒呢?”


  慧心和尚一噎,但還是實話實:“也沒什麽要緊事兒,不過起早看場好戲罷了。”


  李馥的笑意一瞬間僵了僵,不過很快就又笑得明媚耀眼:“慧心你是和尚沒有成過親,所以才特別好奇別人怎麽成親的,對嗎?”


  聞言,慧心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李馥得逞得捂臉笑,這才是她熟知的毒舌又八卦的慧心和尚呀。


  慧心泛著涼意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李清溪:“僧方才錯了,我不是來看戲的。比起看戲,僧更喜歡看笑話,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笑話,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看見的。”


  李馥覺得她整個人在慧心的目光下發冷。她扶額,心想,還是別惹怒這位了,不定人家受了刺激一激動就把她帶去了陰曹地府了!


  畢竟自古以來,妖怪跟和尚鬥法,最後都沒有好下場。


  “慧心,你來的太早了。”李馥無奈道。


  言下之意,是婚禮還沒有開始。


  慧心似笑非笑地盯著她:“這話怕是反了,今日你起的未免早了。”


  “昨晚睡的早,今日便早早醒了。”李馥長得美豔動人,眼角眉梢中都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魅力。


  慧心好歹在人世間摸爬滾打十多年,怎麽會聽信李清溪的鬼話。


  李馥岔開話題,仔細打量一遍慧心,不由得讚歎道:“慧心今穿得比昨日亮堂明麗多了。”


  慧心用看著白癡的目光瞅她:“你眼睛沒毛病吧?”和尚穿的都是僧衣,李馥打哪兒看出來的亮堂明麗。


  李馥嘴角含笑垂眸,不想和慧心爭執。


  “山茶,我昨日去了山寺。”


  冗長的安靜過會,色一點點透亮起來,良久良久,李馥好似才反應過來,她歪著腦袋:“所以呢?”


  慧心不解她事不關己的態度:“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去山寺?”


  李馥隨意拿起一張折子:“我大概猜得到。”


  “我在那裏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你認識,不如你猜猜?”


  “霍隱?”李馥風輕雲淡地吐出兩個字,倚在椅子上,似笑非笑。


  慧心挑眉:“看來你知道得不少。”


  李馥臉上又漾起了層層笑意,與冷冰冰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揚唇:“慧心,我以為你會我隱瞞了你不少。”


  慧心也笑了,不過那笑意總讓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覺:“人間話本子裏常隻有死人會永遠保守秘密,我看你倒是很有當死饒覺悟。”


  “慧心,你的好奇心實在太重了。”


  “不巧,這是僧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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