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夢(30)

  薛凜緩步走進黑暗潮濕的監獄,四處彌漫著腐朽血腥的氣味。


  耳畔有淒慘的呻吟,痛苦的嚎叫,絕望的歎息縈繞,薛凜眼也沒眨地走向最裏的一個隔間,裏頭的兩人皆是頭發散亂,頹然倒在草做成的床席上。


  薛凜的腳步聲一下一下靠近,越發清晰,像一把錘子敲著緊繃的心髒。


  其中一人倏忽睜眼,血紅的眼睛疲憊不堪,眼前模糊一片,隻一眼,他便立刻抖擻了精神,“薛凜,薛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何必趕盡殺絕!”嗓音嘶啞,幾乎擠著嗓子眼,正是薛凜的大伯。


  副官不知從何處尋到一把椅子,薛凜飄飄然坐下,倘若不是氣氛不太對,這時候,副官也許還會遞上一杯熱騰騰的茶。


  薛凜語氣淡漠,眉眼裏看慣的冷漠,“你當年,不也是對我趕盡殺絕嗎?”


  另一人也被驚醒,狹刻薄的眼睛裏填滿著害怕。


  “對對對,是你大伯想殺你,不是我。”薛二叔倉皇趴在散發著黴味兒的草席上,圓滾的身體不自覺發抖。


  薛大伯仿佛見慣了二叔的慫樣,竟並未反駁,仍是對薛凜道:“薛凜啊,當年大伯從未想過殺你,大伯隻是想帶你回來撫養你長大好繼承家業。”語氣含著幾分誠懇,“大伯擔心你一直在外麵遊蕩會遭遇不測,畢竟我這個弟弟隻有你一個孩子。”


  一旁知道事情真相的副官聽了忍不住拍掌叫好,瞧瞧薛大伯這爐火純青的演技,這一番戲唱得真妙,和梨園裏的名伶比起來都不相上下。


  “帶我回府?”薛凜唇邊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大伯,帶我回府需要用帶著凶器的家仆追殺我嗎?”


  薛大伯一噎,不曾想薛凜如此直白,一絲轉圜的餘地都不留。


  “大伯,我覺得我們之間不需要虛與委蛇。”薛凜伸手,副官默契地呈過來一個盒子,麵無表情地打開。


  裏麵赫然是一隻人手,鮮血淋漓,手腕處帶著一個翠綠的翡翠鐲子。


  大伯看見後,瞳孔劇烈收縮,脖子上的筋脈暴起,一雙眼睛更紅了些。


  “怎麽?很驚訝?”薛凜坐在燭光照不到的角落,整個身子被黑暗掩蓋,渾身的氣質就像剛從地獄裏出來的惡鬼,令權寒。


  “你把知秋怎麽樣了?”大伯質問,爬起來奮力掙著牢門的欄杆,企圖觸碰到薛凜。


  “還能怎麽樣?”薛凜反問,冷靜又殘忍,“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憤!”


  “什麽?她是你的大嬸,她……”薛大伯驚怒。


  “是啊!誰讓你們欠我母親一條命呢?”薛凜語氣裏終於可以聽出一絲情緒波動,卻很快的消失。


  薛凜輕輕笑了,走進薛大伯的牢門,看著他竭力地伸手卻無論如何都夠不到,“道輪回,大伯,我再最後問你一遍,我的父親,究竟是怎麽死的?”


  薛父死時剛滿五十歲,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不可能毫無原因地一夕暴斃!

  若是被薛凜知道是自己害死的薛父,他們一家子都不可能生還,薛大伯死不悔改,否認道:“我不知道,他自己突然病死的,不關我們的事。”


  “大伯,我記得你最心疼你的兒子了,不知道看見他的殘肢,你會不會很開心。”薛凜眼含深意地眯了眼,接過盒子丟到薛大伯手上。


  就像是一個燙手的燒餅,觸及傷人,薛大伯躲避不及將其掀翻在地,幾滴血灑在了他本就沾滿鮮血的臉上,想起自己真可愛的兒子,薛大伯心裏的防線瞬間崩潰坍塌,“是我,我和你二叔給你父親下了藥,毒死了他。”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薛凜一時間五味混雜,“果真如此。”自嘲中夾雜著幾分難言的情緒。


  薛凜的目光掃過縮在薛大伯背影後的二叔,停頓了一瞬,然後收回,“人總需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利欲是否真的有腐蝕人心的力量,記憶裏慈愛的大伯一夜間就成了個手握利刃的劊子手,拋棄親情,仁慈,隻為薛家偌大的錢財。


  “今夜就處理吧。”薛凜轉身離開,輕飄飄拋下了句話。


  身後的副官點頭,“是。”


  被關在牢裏的兩人心如死灰,呆滯地盯著薛凜離去的方向。


  一整夜,薛凜僅僅伏案憩了約莫一個時辰的時間,副官推門而入,道:“大人,蘇州市長有請。”


  薛凜抬頭,瞬間清醒,熟練理好衣服:“去哪裏?”


  “蘇州中心的福運酒店。”副官答道。


  薛凜不喜歡煙花場地,此時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現在?”


  “是的,上午十點!”


  薛凜從軍裝胸袋裏掏出懷表,掃了眼,拿起桌上的軍帽,邊走邊扶正,“已經九點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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