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孫珩五歲的時候知道自己不叫孫珩,每日為他授課的孫太傅也不是他父親。


  現在坐著龍椅那個,是他爺爺,極有可能繼承帝位的,是他父親。


  孫珩七歲的時候,孫太傅對他說:「他共有三位兒子,你是嫡長子,二少爺小你兩歲,背後有柳氏一族,三少爺小你四歲,母妃根基淺,二位少爺尚未開蒙,若他們比你聰明,你父親不會選你做繼承人。」


  孫珩年紀雖小,但聽得懂孫太傅的意思,他心中並不介意,只是太傅要他做,所以他才去做。


  他素來話少,年紀雖小,但諸多課業壓在他身上。孫珩已經開始接觸政斗博弈論,摸世家關係,與此同時,琴棋書畫等閒情逸緻,他也不能缺。


  「老夫不希望自己教出來的人,是什麼都不曉的木頭人,珩兒,你和別人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他想。


  但他沒問,只是點頭。


  孫珩天賦極高,學東西很快,他學得越快,孫太傅為他加的課業越多。


  孫太傅摸他的頭說:「你不能鬆懈。」


  孫珩那時已經學會對他溫溫一笑,開口回他:「珩兒知道。」


  他是天生的帝王料,薄情冷漠,小小年紀,能看著人慘死在眼前,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第二天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教他的老將軍說他有祖帝風範,孫太傅也摸著長鬍子點頭,只是眼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十一歲的時候,孫太傅牽回一個小女孩,七八歲,粉嫩可愛,小臉圓圓,但唇色微白,身子有些不太好。她是庄丞相家的女兒,叫庄懷菁,自來熟,見了他便纏他。


  孫珩不喜歡人太鬧騰,甚至厭惡像她那樣被養得很好的孩子。


  他不知道太傅為什麼會帶她回來,卻也沒想問,帶上了易容的面具見她。最開始的前幾天,他幾乎沒對她說過話,她性子敏感,好像也察覺了什麼,沒再煩他。


  兩個人的交集並不多,他也沒把她放心上。


  孫太傅很喜歡她,要什麼給什麼,平日也沒再像以前那麼嚴厲。庄懷菁也是不同的,除了學業上稍稍緊了些外,她在孫家沒吃過苦。


  那時候是深秋,樹上的枯葉已經掉得差不多,風透過衣服隙吹進身子,讓人覺得有些涼意濃濃。


  孫珩從房間內出來,準備同太傅說一聲,他身子已經好了,不打算再喝補藥。他披著黑色大氅,身形挺直,小小的少年已經有了未來的模樣。


  他走在迴廊中,在拐角之處和人撞上了。孫珩跟馳騁沙場的老將軍學武,雖被撞了一下,但也只是下意識後退一步,但來人卻跌坐在了地上,嫩白的小手被地上石子磨出了血。


  是庄懷菁。


  丞相府里嬌著養大的女兒,身子四處都嫩的,地上冷硬,她的眼睛立馬就紅了。他的視線淡淡看她,並沒有男人對女人的憐惜。


  孫珩沒打算扶她,心想這點小傷就抹眼淚,當真不知人間的疾苦。


  她放下手,抬起頭,眼眶紅紅問:「你是誰?」


  他沒易容,她認不出來。孫珩搖頭不說話,要徑直走過時,庄懷菁突然就哭了起來。


  她不像尋常孩子那樣哭得撕心裂肺,只是小聲地啜泣,想來是被家裡護了那麼久,經不得半點難,伺候的丫鬟也不知道去哪了。


  孫珩被她哭得頭疼,心覺到時太傅問起來,她肯定會說遇見了自己,太傅不允許他這張臉被外人看見。


  他停下了腳步,轉回頭。


  「不許哭。」


  她啜泣道:「我……沒……哭……」


  孫珩知道她身子弱,在地上坐不得,要是傷風了,太傅遲早會問到他這裡,他只覺麻煩,卻還是上前去扶她。


  她也真是被人伺候慣了,見他過來,伸手就要他抱,也不怕遇見了壞人。她的眼睛很漂亮,含著淚,像琥珀一樣,讓人很難拒絕,他頓了一下,彎腰抱起她。


  「哭什麼?」


  她的身子很輕很軟和,孫珩沒抱過這樣的小女孩,手也不知道用多少力,只能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手好疼。」庄懷菁委屈巴巴,「我寫字睡著醒來,瑜姐姐不見了,我找不到她,迷路了。」


  她才來幾天,對孫府不是很熟悉,自己的貼身丫鬟又不在身邊,便出來找人。


  孫珩也聽明白了。孫太傅把她當女兒養,專門在府上給她辟了間屋子,丫鬟大抵是出去做事,所以沒守著她。


  秋風蕭瑟,她穿得不多,連件絨衣都沒披,孫珩猶豫了一會,把她放下來,把大氅脫下,蓋住她的身子,再把她抱起來。


  「你是誰呀?」她的眼眶雖紅,但眼睛很亮,大氅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張小臉,「是孫珩哥哥的朋友嗎?」


  「……是,」他開口,「你不能和別人說看見了我,太傅也不能。」


  庄懷菁點了點頭,又道:「你真好看,比別人好看。」


  童言無忌,孫珩也沒放心上,也沒再理她。莊家也不知是怎麼養的她,話說了一路上,聲音嬌嬌軟軟,也不嫌累。


  庄懷菁本來就是剛睡醒,又有些困了,靠著他又睡著了。香香軟軟的氣息在他鼻尖縈繞,他低頭看了一眼,覺得這姑娘到底還是個孩子。


  她手掌的血痕沾了細碎的灰塵,身子被大氅裹住,看不出來。孫珩送她回小院,她的丫鬟焦急在門口走來走去,許是在等人找庄懷菁回去。


  他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但看了一眼熟睡的庄懷菁,又不好叫醒她。她的身量比同齡人要小一些,也沒什麼重量,孫珩去旁邊的院子,又叫來府內丫鬟伺候。


  府中丫鬟是皇帝的人,見他懷裡抱莊家大小姐,心中陡然一驚,孫珩前幾日對庄懷菁愛答不理,現在又突然抱她過來,忙道:「庄相爺和庄夫人都很寵這位小姐,您若是不喜她,讓奴婢抱著便是。」


  孫珩皺了眉,他是為了不讓太傅發現才抱她回來,但不代表他能接受丫鬟的質疑,少年的聲音淡淡。


  「無事。」


  他們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庄懷菁,她迷糊著醒來,看著四周熟悉的場景,以為是在自己院子里,她蹭了蹭他的臉頰,軟軟說道:「謝謝哥哥。」


  孫珩愣了愣,他還沒被人這樣親近過。


  丫鬟見她這樣,嚇了一跳。孫珩不喜歡人親近,她從他懷裡抱回庄懷菁,忙道:「奴婢送庄小姐過去。」


  孫珩的懷裡空了空,他頓了一會兒,微微頷首。


  ……


  庄懷菁手磨了血,跑出去那天被孫太傅知道,他心疼得把自己最喜歡那把琴給了她,為了哄她。


  要不是孫太傅一向潔身自好,不在外面招花惹草,莊家又十分疼庄懷菁,孫珩都要以為她才是孫太傅老年得的親女兒。


  太醫開的葯是補他根基,最後還是沒停。


  沒隔兩天,庄懷菁又來了孫府,手上還纏著白布,嬌貴極了。孫珩要去找孫太傅,恰好遇上她,突然想起那天軟和的香味。


  他和她本來就沒什麼來往,小女孩忘性大,見了他雖然沒什麼親近,但也還是禮貌地朝他問好。


  她確實招人喜歡。


  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從不剋制自己。孫珩朝她招了招手,讓她過去。庄懷菁眸中有些疑惑,牽著她的相府丫鬟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孫家少爺要做什麼。


  庄懷菁的貼身丫鬟道:「孫少爺,小姐來找太傅。」


  孫珩點頭說:「父親不在,我帶她去書房,你去備些糕點。」


  庄懷菁有些怵他,他們十天前才見了面,但他那幾天並不怎麼喜歡她,相府的丫鬟皺眉道:「奴婢送小姐過去便行。」


  孫珩沒再多說,朝庄懷菁伸出手,庄懷菁抬頭看他表情,猶豫了一會兒,見他人看著很好的樣子,便慢慢把手放他手心上。


  「瑜姐姐,我去書房了。」


  她是和誰都能熟的性子,開始便很喜歡孫家這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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