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庄懷菁坐在琉璃嵌花銅鏡面前,身穿象牙白的裡衣,首飾擺在妝奩中。歸築手拿刻雲紋梳篦,替她梳理柔順的長發。


  「夫人白天睡了那麼久,晚上精神便來了,」歸築嘆道,「說到現在才去歇息,您明天又得起早。」


  「母親身子好些,一直想知道外面事,」庄懷菁手搭在腿上,衣襟微松,「軒兒也會自己念書,她心裡也高興,難免會多說些。」


  歸築梳篦停下,微微嘆氣道:「泉雲說夫人晚上經常做夢,夢見相爺回來,調的安神葯沒個作用,纓蘿也是,三天兩頭告次病。」


  屋內只有她們二人,其他丫鬟端面盆拿巾帕,放下后便出去。簾幔輕掛,薄紗微垂,冰鑒中只加了塊冰。


  庄懷菁抬手,看著妝奩中碧綠玉鐲,輕聲道:「這些話以後少說,急不來的。你也忙累了,今晚不用守夜。」


  歸築察覺她心情不太好,手頓了會,遲疑問道:「是奴婢又說錯話了嗎?」


  上次無心之下提了孫珩,歸築至今仍覺心中愧疚,有些對不住庄懷菁。


  孫家公子一向最疼她家小姐,從小便把人放心肝上疼,有時老爺夫人比不上他,當真摘星攬月都要哄著她家小姐,如今人不在了,提一句只不過是平添悲意。


  庄懷菁倒不知道她在想這個,只是輕撫胸前的長發,無奈道:「這又關你什麼事?我陪了母親那樣久,早就累了。」


  歸築只得應聲是,她攏了攏庄懷菁髮絲后,放下梳篦,整理床鋪,綉碧環芙蓮薄錦被輕輕攤開,懸挂床幔的金鉤被放下,歸築用安神的熏香熏了熏床榻。


  庄懷菁抬手撫摸玲瓏耳垂,對歸築說:「明早記得去叫軒兒,他在我這都能賴床,母親院子里人管不著他,定會睡得熟。」


  歸築笑著道:「軒公子正是貪睡的年紀。」


  庄懷菁慢慢站起身來,她坐在床榻邊,纖細的手腕輕靠扶床圍,玉足踩著刻如意紋漆面光滑的腳踏,朝她擺手道:「多看著些總歸是好的。」


  歸築行禮,輕輕退了下去,偌大的屋子熄了燈,她吩咐在外室守夜的丫鬟注意些。皎潔的月光透過雕花窗牖照入,朦朧潔凈,盆景亭亭玉立。


  庄懷菁其實沒有一點睡意,她躺在床上,白皙的手搭在額頭,睜眼望著頭頂的床幔。


  她在想太子和庄丞相。


  這件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倘若庄丞相能平安回府,太子要她性命都可以。


  庄懷菁深深呼出一口氣,安神的熏香味道淡淡,是府中新進的西域香,她合上眼,不再多想。


  ……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府外突然傳來消息,看門的小廝大驚,立馬讓人傳話給萬管家。


  大理寺一名要犯審案途中突然中毒暴斃,大理寺嚴查,發現他與一個朝廷官員有關係。


  太子下令捉拿歸案,審決訟案,疑點重重,指向另一名官員,在其家中發現來源不明的萬兩白銀。


  巧的是,那名官員是作證庄丞相叛逆的舊心腹,坊間霎時議論紛紛。


  庄懷菁沒想到太子竟這般雷厲風行,說到做到,昨日才遞來的信,今日便有了動作。


  歸築來跟她說這個消息時,她還有些不可置信。


  庄懷菁素手揉微脹的眼睛,尚未清醒過來。


  莊家這位美人是出了名的,便連半睡不醒樣,也別有風姿。府內伺候的丫鬟常私下悄悄議論大小姐貌若仙子,體酥骨勻,不知道未來夫婿是什麼樣。


  歸築心中嘆口氣,只道她家小姐為莊家做得太多,身子的那些痕迹至今沒完全消退,全都是男人留下來的,當真是狠勁。


  黃花梨木架上的衣裳被拿下來,搭著手臂,歸築問道:「您要不然再睡會兒?有萬管家看著,不會出事。」


  「不要緊,」庄懷菁輕打了個哈欠道,「和母親說了嗎?」


  「還沒有,夫人那邊暫時還沒人敢去和她說,等您的話。」她幫庄懷菁換件衣裳,「夫人現在也沒醒。」


  「等她醒了后再說,別去打擾她。」庄懷菁輕拍她的手道,「這些月辛苦你了。」


  她和太子的事不能透露給任何人,連泉雲都不知,這兩月近身伺候的便只有歸築。


  歸築搖頭道:「奴婢哪有什麼辛苦的,倒是小姐要好好養身子。」


  屋內打掃得乾淨,一塵不染,桌椅整齊擺放,清晨的陽光通過雕花窗牖照在一旁。庄懷菁沒回她,只是抬手微微撩發,微嘆口氣。


  庄丞相什麼都沒同庄懷菁說,似乎極其不想她捲入這些政治鬥爭,即便庄懷菁有通天的本領,也只能捺住心思。


  二皇子知道庄月的事,柳貴妃約摸也聽說了,倘若日後翻出舊賬,於相府而言,又得動亂一陣,庄懷菁從來就沒信過這些皇子。


  往小了說,不過私下是收養救命恩人的女兒。往大了講,一個大應朝覆滅初期,戰爭之地撿回的孩子,編造個身份便足以再次行污衊事。


  世家中的條條道道,庄懷菁最清楚不過。


  皇帝的態度明確,就差直接退位給太子。如果現在去求助於二皇子,往後太子即位,莊家有的是苦頭吃。


  偏偏在這種節骨眼捅出簍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


  庄夫人聽見這消息的時候,蒼白的臉色明顯紅潤了許多,她手心合十,嘴裡不停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庄懷菁道:「父親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明察秋毫,不會隨意冤枉忠臣。」


  庄夫人鬆了好大一口氣,拉住庄懷菁和庄鴻軒的手說:「這些天我一直在求佛祖保佑你父親,沒想到真的會靈驗。菁兒,你明日替我去靜安寺還願,那裡是最靈的,記得捐些香油錢,望你父親能早日回來。」


  庄懷菁輕笑應下來,想了會兒又道:「來回一趟時間久,軒兒這身子骨受不了,在家裡陪您便是。」


  庄鴻軒倒是想出去玩,但他素來聽庄懷菁的話,趴在床榻邊道:「軒兒想陪著母親。」


  庄夫人點著他的額頭,笑道:「沒個正經樣。」


  庄懷菁抬手摸了摸庄鴻軒的頭,突然開口道:「月兒和孫姨娘昨日來我的書房,說了些事,我倒覺得可惜……月兒性子弱,以後嫁出去,如果沒親人搭把手,日子怕是難過。」


  庄夫人看向她,臉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庄鴻軒在一旁,不明所以。


  葯碗擺在紅木小桌上,屋內有淡淡的苦藥味。


  「這事不該瞞你,但等你父親回來,也該把事情說出去了。」


  庄夫人讓丫鬟帶庄鴻軒下去,庄懷菁給她倒了杯熱水,她接過後放下,只問道:「上次我憂心過重,說你父親不該還人情,你便起疑了?」


  其實不是,但庄懷菁還是點了點頭。要是被庄夫人知道二皇子來過相府,她該又心急了。


  「也罷,」她嘆口氣,「那年我快臨產,你父親隨先帝出征,回來過一次,後來沒多久就抱著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把我嚇了跳,問了之後才知道她父母救過你父親。」


  庄懷菁問:「當年發生了什麼?」


  「倒不是多大的事,你也不用擔心她與你父親的事有關,是我想岔了。」


  她並沒有談及太多,但和孫姨娘的話沒什麼兩樣,連萬管家都那樣說。


  「我只是沒想過這種事,所以有些嚇到了。」庄懷菁沒有追問她,「靜安寺香火旺盛,得起早些去。」


  庄夫人道:「太皇太後年輕時常去靜安寺,祖皇帝閑來無事,也常陪著她。大抵是他們有誠心,大應朝覆滅順應天意,嘉朝成立才十幾年,百姓安康。我與住持相識許多年,他認得你,你找他算算。」


  她心思迫切,庄懷菁聽得出來。


  「明日便去,」庄懷菁扶額道,「您放心,父親不會有事。」


  ……


  深夜寂靜,微風吹過結實的枝丫,帶來陣陣涼意。東宮書房重地,侍衛層層把守,奏摺擺在案桌兩側。


  程啟玉批閱完最後一本奏章后,抿了口溫熱茶水。燭影跳動,旁邊的太監輕步走過來,低聲道:「已經快到子時,殿下該就寢了。」


  李正富被撤職罰俸,這王公公便是過來伺候的。太子還在等人,但天色已晚,不少人都已經睡下。


  程啟玉並未應他,只是擺手讓他下去。


  王公公白色拂子搭手,行禮退在一旁。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不愛說話,誰來伺候都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程啟玉站起來,把案桌旁的一本書籍放回寬大的黃花梨木書架中……是本老舊的普通遊記,不知道是誰寫的,和庄懷菁找那本差不多,只不過裡邊多些批註,其中摻雜庄丞相的筆跡。


  他身形頎長,一襲月白長衫乾淨清然,寬肩窄腰,面如俊俏的神祗,只一眼便讓人心生敬畏。


  程啟玉突然開口問:「二皇弟的洗塵宴定在七月二十九?」


  王公公忙道:「是二十九,定在二皇子府。」


  程啟玉微微頷首,道:「明日去靜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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