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庄鴻軒年紀尚小,平日在眾人的寵愛之下,遇事不多,指望不上,庄懷菁也不想他捲入這種事。


  萬叔查過董賦,沒有異常,這便是最大的不正常。


  太子沒必要也不會說謊。


  臨師兄的路子廣,消息靈通,她已派人去請他幫忙查董賦。


  若莊家得救,她會親自向他謝罪。


  欺君叛逆罪名乃是要命的大罪,她不確信自己能安然無恙把庄丞相救回莊家。


  太子此人捉摸不透,他身邊幾乎沒有莊家的探子,便連凝水澗也派不進去人,庄懷菁只得一步步,小心翼翼。


  她著實不想再見他。


  庄鴻軒穿藍色袍子,布料精緻,樣式卻是簡單。


  家裡出事,他也知道不該像從前那樣奢靡,庄鴻軒仰頭說:「姐姐,我……」


  庄懷菁纖白的手指放在紅唇上,微微搖頭,輕噓了一聲,道:「母親還在歇息,你且回屋,我在這守著。」


  窗牖旁的鈴蘭這兩天都沒澆水,葉片稍稍蔫巴,陽光透過麻紙,照射室內鋪在地上的絨毯,紅木圓凳整整齊齊。


  庄鴻軒明白自己在這沒什麼用,他猶豫點頭,又對她說:「菁姐姐要是累了,讓丫鬟來找我,你身子剛好,不要太過折騰。」


  庄懷菁撫摸他柔軟的頭髮,搖頭說不會。


  庄鴻軒聽話起身,喪氣地摸頭離開,他不應該逃避現實,還把所有事情都推給姐姐,虧他是個男孩。


  庄懷菁倒不知道他想這些東西,她回頭看著他小小的背影,心中無奈的同時,又突然生了個想法。


  京城處處暗流涌動,二皇子將要回京,到時不知又會是怎樣一番動蕩。


  軒兒留在京城毫無作用,最多只是受制於人,他是莊家嫡系裡唯一的男丁,萬一父親母親都出了事,以聖上的手段,他絕不會留根。


  若能送軒兒離京……庄懷菁低頭看庄夫人,又扶額輕嘆。


  若軒兒走了,母親又該胡思亂想。


  庄懷菁呼了幾口氣,胸脯微微起伏,嫩白雙手幫庄夫人扯上錦被。她的長發垂在豐滿的胸前,身上的襦裙嫩黃嬌俏。


  庄夫人面容日漸憔悴,身子清減消瘦,庄懷菁沒想過母親是外強中乾,現在也沒法子亂想。


  父親要救,莊家得保,她便是拼著這條性命,也得撐下去。


  庄懷菁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莊家破敗。


  珠簾帷幔輕輕垂下,花几上的盆景挺立,時間慢慢過去,庄懷菁靜靜守著臉色蒼白的庄夫人,一言不發。


  纓蘿領個丫鬟端精緻銅盆進屋,盆內盛冒熱氣的溫水,後邊人手裡拿帕子。


  她們朝她行禮,纓蘿道:「大小姐,奴婢該給夫人擦拭身子了。」


  庄懷菁微微頷首,起身讓到一旁。她靠坐在羅漢床上,身子斜倚小案,玲瓏體態風流有致,縴手慢慢倒杯涼透了的茶,輕抿一口。


  她輕撫柔軟的胸口,順了口氣,雙蝶飛舞綉帕捏在手心,擦了擦薄唇。太子昨日手下留情,沒前兩次那般兇狠,身子現在雖是不爽,撐一撐,也站得起來。


  皇帝近年來身體狀況日下,將庄丞相一事全權交於太子,大有讓他立威的表態。太子心性在京城是出名的清傲,不好哄,庄懷菁摸不准他。


  他也不會為了莊家做些不合他想法的事,又是一大難處。


  庄丞相那邊不能著手,雖是些能用常理推翻的事,但證據確鑿,庄懷菁就算再怎麼樣舉證清白,到時也只不過是看太子和皇帝的態度。


  君要臣死,如何能活?

  委實難做。


  皇帝那邊見不了面,太子至少還有個能接近的機會。新朝剛立,諸大世家間的聯繫尚未緊密,丞相一黨損傷無數,誰都知道這不是出風頭的時候。


  庄懷菁輕輕扶額,帝王皆是狠心之輩,父親在朝為官十幾年,盡心儘力,竟也會因那點小事入獄受磨。離八月中下旬秋審還有一個多月,父親萬萬不能出事,莊家更要安分守己,她不可急躁慌亂。


  換言之,太子所說的董賦究竟是誰?庄懷菁愈發覺得頭疼,身子疲乏,只望董賦是個深藏不露的,否則查了也沒用。


  庄夫人的聲音突然響起,虛弱無力:「菁兒……」


  她神情憔悴,貼身的纓蘿站在旁邊著急,讓丫鬟放下手中的巾帕,趕緊下去請大夫。


  庄懷菁忙地起身到她跟前,握住她伸出的手道:「母親,菁兒在這,菁兒在這。」


  「你父親身子到底怎麼樣了?」庄夫人手慢慢半撐床,咳了好幾聲,「他可還好?有沒有不對?」


  庄懷菁坐在床沿邊上,錦被繡花紋式,暖和乾淨,她輕道:「您是小看師兄了,今早太子就派御醫去天牢為父親看病,父親畢竟是一國丞相,太子便是想治罪,也得掂量著辦,他定會讓父親在秋審之前好好的。」


  庄夫人要知道她是怎樣救的人,必定會打斷她的腿,庄懷菁也不敢與她商量。母親只見過幾次陶臨風,知他人脈眾多又有手段,用他來堵口風,該不會惹起懷疑。


  屋內的玉質漆器小屏風摺疊擺放,鐵力木架子搭衣物,面盆架上的盆中盛熱水,巾帕飄在水中。


  「確是真的?」庄夫人緊攥她的手,眼中急迫,「前幾日下雨,今日御醫才到,你父親……咳咳……受不了那種折騰,我要入宮見太皇太后,求她饒你父親。」


  這種時候,太皇太后不可能見莊家的人。


  庄懷菁輕按著庄夫人的肩膀,讓她躺回床上,輕道:「母親不必太過擔心,父親一定會平安無事。太子殿下遲遲不定罪,您也該想得通他是為了什麼,若您身子出了事,他怕是不會再有顧忌。」


  庄夫人何嘗不知道?可除了太皇太后,又有誰能幫得上他們?皇上太子都不會,誰都不行。她眼眶發紅,撇過頭。


  庄懷菁看到她的手在顫抖,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纓蘿在一旁附和道:「夫人,您放寬心,當務之急是養好身子,其餘的事大小姐會做,再不濟也還有二皇子,他心慕小姐,又與太子不合,定會全力相助……」


  「胡言亂語!多嘴多舌!」庄夫人睜開眼,捂口連咳了好幾聲,「怎可妄議皇子之事,辱沒菁兒清白!」


  她心焦體躁,脾氣也大了許多。


  纓蘿也不知道她會發這麼大的火,慌亂跪下道:「奴婢失言,夫人恕罪。」


  釉色瓷花瓶影子印在她身上,外頭太陽愈來愈大。


  庄懷菁拿錦帕給庄夫人擦額上薄汗,嘆了聲氣道:「我說什麼都不聽,怎麼就聽進去這句話?母親不要亂想,師兄他自會助我。」


  她的話難以察覺的頓了一下,庄夫人沒發現,連聲問她是真的嗎。


  庄懷菁輕柔笑道:「當然是真的。」


  嘉朝注重禮教,莊家管得也極嚴,便連姨娘生的庶女,也得了老嬤嬤的指導,平日舉止挑不出任何錯。


  庄懷菁是莊家嫡出的大小姐,出身高貴,典則俊雅,父母皆希望她給底下胞弟庶妹做個表率,她了解他們的想法。


  女子清白,有時比命都要重要。


  失身幾次的事,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屋裡悶熱,庄夫人身子在發汗,手卻冰涼,庄懷菁皺了皺眉,讓纓蘿下去催催大夫,纓蘿連忙領命。


  「你可不能求二皇子。」庄夫人臉色蒼白,手心冒顫顫冷汗,「菁兒,不要跟皇上作對。」


  庄夫人看得清,皇帝屬意太子,此時求二皇子,並非上策。


  於庄懷菁倒沒差別,現在樣樣皆是下策,但她還是頷首,順庄夫人心意道:「母親且把心放肚子里,我都知道的,你別急,喝口水緩一緩。」


  庄夫人的手緊攥庄懷菁的手腕,咳個不停。庄懷菁看了一眼纓蘿,纓蘿連忙起身,倒杯溫水,遞到庄懷菁手中。


  「來得及,還有很多時間。」庄懷菁扶著庄夫人,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錦被的摺痕皺皺巴巴,青瓷釉杯中水波蕩漾,「母親一定要養好身子。」


  她的話語平靜,不自覺就令人覺著安定,庄夫人捂嘴咳嗽。


  庄懷菁心中嘆了口氣,昨夜承寵,她近大半夜未睡,身子著實乏累。


  可這裡離不了人,她須得在此哄住庄夫人。


  隔扇門外有腳步聲,夏風熱撫嫩綠的葉片,斑駁樹影輕搖晃動,幾個小廝在趕樹上的鳴蟬,丫鬟急忙把大夫請了過來。


  庄夫人的病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庄丞相一日受牢獄之災,她的病就難以根除。大夫讓小廝熬止咳的葯,庄夫人頭腦昏昏沉沉,無法入睡,大夫猶豫之下,還是使了一劑安神葯。


  庄夫人閉眸入睡,面容蒼白,攥緊庄懷菁的手,庄懷菁看著她,縴手輕輕揉了揉額心。有一穿綠衣的丫鬟進來,恭敬朝她行禮,壓低聲音,道聲萬管家有事商議。


  庄懷菁抬頭,長發搭細肩,緊蹙的柳葉眉纖細,她頷首點頭,手從庄夫人那裡慢慢抽出來。


  「小姐還是下去歇著吧。」泉雲上前扶她道,「您的身子看起來不太好……」


  「不打緊。」庄懷菁搖頭輕語,「泉雲,你是我貼身侍婢,能代表我的話。若母親醒了,幫我多勸勸她,告訴她全部我擔著,父親絕不會出事。」


  她的睫毛長如畫扇,面容有些很難察覺的紅潤,凝膚如玉,細骨像是酥柔了般,玉手不時捶腿。泉雲心有疑惑,卻沒出聲,只低聲應是。


  主子的事,不是她們能質疑的。


  ……


  東宮水榭荷花池,流水輕輕涌動,清風徐徐來,魚蝦同游,宮蓮粉中透白,荷葉青綠,菡萏欲放。天空一碧如洗,幾隻鳥展翅飛翔,落在屋檐之上,嘰嘰喳喳,又被太監拿竹棍趕走。


  程啟玉著月白衣衫,一人獨自對弈,面容淡漠,骨節分明的手執子落下。


  侍衛過來稟報:「陶先生求見。」


  程啟玉頭也不抬,只道:「派人告訴莊家大小姐,孤可允她見庄丞相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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