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水浩蕩,碧波深沉,平闊若砥,滿滿的盛在夾峙兩岸的山峰間。山峰上,春華競發,綠樹吐新,正是仲春時節。一葉舟,白帆鳥首,自上遊飄飄蕩蕩,緩緩順流而下。


  船頭上一個蒼頭老仆,拿一把蒲扇輕輕地扇著一尊紅泥火爐,爐上一把的泥壺裏,不知煮的是茶是酒。老仆和火爐的旁邊,一位青衫公子迎風而立,正遠眺江水。


  這位公子複姓澹台,單名一個玉字,乃是世家之子,年甫弱冠,此次帶老仆澹台安,一人一仆壯遊下。久聞揚子江下勝景,便買舟泛遊,順流而下,以觀其景。


  此時色已晚,船家將船泊岸,生火做飯。澹台公子無事可做,便離船上岸,順江而下,一路觀水探景。隻見,落霞滿,映著碧藍的江水,又見江邊芳草鮮美,又多奇花異卉,且有奇石怪樹,澹台公子觀之不一而足,不由得興味愈濃,信步走去,不覺日沉西山,已入黑。卻見江水暗沉,迷霧升起,夜鳥鳴叫,更有不知名的獸吼聲自山間傳來,澹台公子這才驚覺自己已走得太遠。趕忙折返,向坐船停泊的地方行去。幸喜,雖走得略遠,卻隻是沿江而行,走到半路,又遇上老仆澹台安見他久久不歸出來尋找,所以,不一會兒便回到船中,倒也沒有發生什麽事。


  夜已深。澹台公子卻無睡意。他此時正盤腿坐在船艙裏的一張矮幾前,幾上一盞青紗製成的燈籠,放出蒙蒙的光芒,就著朦朧的燈光,他正捧著一本書細細觀瞧。右手邊,放著老仆曾放在紅泥火爐上煮過的那隻泥壺和一個酒盅,他一邊翻看著書,一邊自斟自飲。


  此時已是夜半。整個船上除了澹台公子船艙中這抹蒙蒙的燈火和他翻書與自斟自飲發出的細微聲音,已是完全黯黑闃寂,再無一絲的光亮與聲響。


  突然,一聲鶴唳劃過江麵,船上已入睡得人,翻了個身,重又睡去。澹台公子本來也已昏昏欲睡,手中的話本正慢慢地出溜下來,眼看將要落到地上,這一聲鶴唳,卻將他驚醒,不由得神色一震,直了直腰。他放下話本——這本話本是他遊曆到一個城買到的,在家裏每讀的是聖賢之書,味同嚼蠟,看了這話本才算是知道了世間還有這樣新鮮有趣的文字——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就打算吹熄燈燭睡覺了。


  睡前不免要解決一番內急的問題。雖不雅,但船上的解決方式大約都是在船邊直接如此這般一番得吧。澹台公子走出船艙,隻覺得夜涼如水,上半輪殘月,映在暗沉的江水上。解決完畢,正欲回艙。卻聽得一個聲音叫道:“公子。”


  澹台公子本以為聽錯了。這荒江野外,深更半夜,任誰聽到這樣的聲音也會覺得是聽錯了。但他轉身又邁出一步的時候,耳朵裏分明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一聲:“公子。”這聲音輕輕柔柔,分明是個女子。


  他不由自主的轉過身去。朦朧的月色中,果然見到似有一個白衣的女子站在江邊,正看著他。是看著他,那自然是他的感覺,那晚並非滿月,那女子的相貌並不能看的清楚,隻是憑感覺,他覺得她是正在看著自己。


  訝異超過了害怕。他站定了不動。那女子又對他喊了一聲:“公子。”他還是不動。但那女子已經知道他聽到了,也看到了她。接著道:“公子,奴家乘船過江,不想船隻遇難,隻我一人逃得生,落難於此,萬望救拔則個。”


  少年心性,本無所畏懼,又見對方是個女子。澹台公子未多做思量,便讓她上了船。一進船艙,那女子哪裏像個落難的人。


  燈下看來,這女子十六七的年紀,尖尖的臉,眉目如畫,皮膚白的近乎透明。輕微揚起的嘴角,未語先笑。一進船艙,她也不避生,抓起那本話本看了看,放下了,又抓起那把泥壺,嗅了嗅,道:“好酒!”便自顧自的倒了一杯,一口幹掉。


  澹台玉不由得看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姑娘,還未請教……”那姑娘嬌笑一聲道:“萍水相逢,何須通名道姓?”見澹台玉還是呆呆的看著她,便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道:“怎麽,頭一次看見美女嗎?”


  澹台玉回過神來,道:“這位姑娘,夜深了,既不肯通名,你且到我床上安歇了吧。”那姑娘道:“那你呢?”“我就在這兒湊合坐一晚上吧。”


  那姑娘輕聲笑道:“多謝公子美意,我非遇難,實是夜遊至此,見了公子這船,一時起意來討杯水酒喝,酒已喝過,就此告辭了。”罷,轉身便走,一步便從船上跳到了岸上。


  澹台玉在後邊急急跟到船邊,喊了一聲道:“姑娘!”那女子並不回頭,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夜間的山裏了。澹台玉呆呆的望著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心裏沒來由的升起一絲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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