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三幕 陳皮糖
克裏斯提娜又玩了兩個小時，最近的一個小任務告一段落，她才鬆開鼠標長歎道，“這和我的世界實在是太像了。”
劉自如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安慰道，“或許這遊戲就是從你們那邊出來的人製作的呢。他或許因為一些情況回不去了，但又想告訴自己來過，於是他選擇了製作遊戲這條路。”
克裏斯提娜想了想，劉自如說的的確有道理，但是這個道理她卻不是很認同。
她沉思了一會說道，“那要是每個遊戲，都對應著一個世界呢。
剛才那款一群人打槍的遊戲，現在這款《輻射4》。
甚至……你所在的這個世界，你認為的真實世界，也不是真實的，而是某個世界裏存在的一款電子遊戲。
而且……到底是先有我那個世界，再有的這個遊戲，還是先有的這個遊戲，再有的我那個世界，真的……說不明白啊……”
劉自如想反駁說，我真真實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二十多年，我會不知道這個世界是真的是假的？
但是，當他剛想說出口的時候，卻又閉嘴了。
自己的確是從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沒錯，但是克裏斯提娜也是從廢土世界土生土長好多年啊。
對於兩人來說，以自己為基準，兩邊都是真實的世界。
如果克裏斯提娜所在的世界是真實世界。那自己確實更傾向於相信這款遊戲是由廢土世界出來的人製作的。
但是，要是真是如克裏斯提娜所說，真的是有了這款遊戲，才有了廢土世界，那該怎麽辦？
那個世界就像是一個混沌之球，在沒有被認知的時候，它幾乎是不存在。然而，一旦被人認知，它就瞬間變成了人想要認知的事物。
這就進入了一個經典的陰謀推斷。
整個世界，全部人類的存在都毫無意義，除了人類自己，沒有人會在意人類的存亡。
而人類之所以會存在，是因為“集體潛意識”的緣故。
地球上的所有文藝作品，無論是、電視、電影、遊戲。
他們的存在，都是為了讓地球上的人們看到它們，雖然人們都知道這是“假的”。但是，集體潛意識的力量，卻能把這些假的變成真的。
在人類遙遠尚未接觸過的星空裏，真的就誕生了一個又一個和文藝作品一樣的世界。
地球人類為什麽會這麽做？這種造物主一般的力量，到底有什麽用？
答案很簡單，就是讓另一個世界的人，創作有關於地球的文藝作品，讓那個星球的人們，潛意識裏相信地球人類的存在。
這是一種嵌套結構，地球人類，或者是任何一個星球的人類。因為害怕些什麽，創造出了許多“同胞”。
然後通過文藝作品作為錨點，相互認知，這樣似乎就能避免某種災厄的降臨。
這種推論，似乎也有現實作為印證。
就在最近，劉自如看到了一個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的研究。
這名大學教授發現了一個詭異的現象：在很多鬧出大新聞的時候，人的關注度極度一致，有著同樣的“情感”，比如說是恐懼和害怕，世界的隨機數分布就會發生變化，變得不在隨機。
比如說，在美國911的時候，隨機數幾乎完全不隨機了。
這位教授為了驗證，他找了很多人關在一個屋子裏集體冥想，發現隨機數出現了明顯的偏移。
比如說你想著“正麵”，硬幣變為正麵的幾率就更高。
這是不是說，人的意誌可以影響很多東西，當意誌足夠多、足夠強的時候，就能顛覆整個世界？
甚至，就連曆史唯物主義者，也僅僅是因為自己的主觀意誌，消滅了漫天神佛，開創了一個隻靠人民雙手，就能創造美好生活的新時代。
劉自如越想，越覺得害怕。
這和剛才克裏斯提娜剛才感受到的情感，有很大的相似度。
剛才克裏斯提娜之所以會感受到恐懼，是因為她在遊戲內看到了一個和自己所在的世界，相似度極高的世界。
較低的相似度，或許會讓人們感到親切。但一旦過於相似，就會像是人臉一樣，墜入到恐怖穀當中，顯得異常可怕了。
想象一下，某一天你下載到一款遊戲，一打開它，發現遊戲的內容，是真實模樣的你打開電腦，下載了遊戲，打開遊戲，裏頭又是一個你，坐在電腦前下載遊戲……
劉自如忽然覺得，有些事情必須需要和爺爺確認一下了。
他的爺爺回到鄉下的宅子住了，他沒有手機，隻有一個可以收發信息的電台，自己必須回家用電台和爺爺溝通。
“咱們回家吧。”劉自如說道。
克裏斯提娜看著劉自如有些奇怪的樣子，點了點頭。
“這就走了？有空再來啊。”趙商河又是一臉你懂得表情，朝著劉自如眨著眼睛。
劉自如現在滿是心事，沒太理趙商河，直接就提著東西拉著克裏斯提娜走了。
趙商河看著劉自如急匆匆的身影嘀咕道，“真是奇怪，這小子什麽時候這麽猴急過？”
坐在出組車上，夜晚已經綻放，克裏斯提娜看著城市裏的繁華，不由地想到，自己的世界，什麽時候能到這樣的一個程度。
她歪過頭看著劉自如，覺得自家老板似乎有些奇怪，完全沒了剛見到他時的從容樣子。
現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未經世事，突然遇到了麻煩的小孩子。這一前一後的反差，讓她覺得有點奇怪。
劉自如的家，還是在LC區房子很大，換算成現金大概夠一個城市小資產階級奮鬥個十輩子，或者工作個一千年。
雖然地價寸土寸金，不過屋子裏堆放的東西，倒都不是些什麽值錢玩意。甚至和別人說這裏是廢品收購站，都有人會相信。
開門開燈，克裏斯提娜看到劉自如家裏地上的廢銅爛鐵一般，躺了一地的瓶蓋，她能無比肯定的確認，自己的老板富可敵國，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土豪。
當然，富可敵國，也是因為廢土那邊，一個村落也都能建國的原因在內。
劉自如清出一片空地，接了兩杯涼白開，遞給克裏斯提娜一杯說道，“先喝杯水靜靜。”
“？？？”
世界大多數國家，玩無線電都要有牌照，中國也不例外。
劉自如想起自己小時候，還沒有牌照的時候，瞎玩無線電被抓起來的事情，覺得有點想笑。
當然，他現在笑不出來，也不會被抓。
一是因為他有點憂心匆匆，二是因為他已經拿到了業餘無線電A級操作證。
他喝完涼白開，來到樓上的房間，打開那台塵封已久的無線電台。這台電台有夠古老，用的都不是集成電路，而是很有特色的輝光管。
輝光管組成的機器，對於電力的要求很大，開啟機器的時候，明顯感覺燈光暗了一大截。
不過，等輝光無線電台啟動完後，就沒有人會在意燈光會不會亮了。沒有別的原因，完完全全是因為輝光管實在是太漂亮了。
這種略微有點熒光感覺的燈泡，排列在一起，很有老派工業設備的美感。並且，隨著調波，隨著喇叭裏冒出的聲音的頻率，輝光管也有節奏的顫動著。
原本對於這個世界的電子設備，帶有微微恐懼的克裏斯提娜，見到這台巨大的輝光管無線電台，臉上浮現出了安心的笑容。
眼前這種電台，才是她熟悉的電子設備。像是手機那種集成度非常高，薄薄地像是一片紙片，但是功能卻異常強大的機器，讓她有一種陌生感。
博物學者往往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來到這個世界的這幾個小時，克裏斯提娜看到了太多自己沒有辦法理解的東西。
她的理智值一直在掉，直到看到這台巨大無比的無線電台，她才重新感覺到了熟悉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能夠說清楚這台機器上任何一個零件的用途，甚至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和材料，自己就能再做出一款相同的設備。
劉自如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不用創造一塊自己搬不動石頭，就能找到很多自己根本搬不動的石頭，同理他也不知道克裏斯提娜的想法。
民用頻段極其窄小，如果把所有的無線電頻段比喻成一根水管，那麽民用頻段就和一根線差不多。
“CX234454、CX234454、CX234454呼叫CX45546、呼叫CX45546、呼叫CX45546，聽到請回答。”
“CX234454、CX234454、CX234454呼叫CX45546、呼叫CX45546、呼叫CX45546，聽到請回答。”
“CX234454、CX234454、CX234454呼叫CX45546、呼叫CX45546、呼叫CX45546，聽到請回答。”
劉自如連續呼叫了三次，等他要呼叫第四次的時候，他聽到了。
“CX234454、CX234454、CX234454，我是CX45546、CX45546、CX45546聽到請回答。”
“爺爺是我，Over.”
“你小子有什麽事？Over.”爺爺的聲音隔著電磁波都透著不耐煩。
“爺爺，我有事情要問你，Over.”
“什麽事情？Over.”
“咱們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麽？Over.”
“當然是真實的，你腦袋瓦特了？Over.”
“沒壞，但那個……Over.”
“怎麽了？Over.”
“把門那邊的人，帶出店的後果是什麽？以前我問店裏的人，他們都沒出過店。Over.”
“你帶誰出去了？女孩兒？Over.”
“嗯，Over.”
“你小子像你爺爺我，比你軟蛋老爸好多了，也是時候給你講個故事了。
人類就像是一個樓梯管理員。他的桌子就擺在樓梯入口的拐角處，他看著一個個住客推開入口的鐵門，順著樓梯往自己家奔去。
這個樓梯管理員的任務也很簡單，就是每天打開他的記錄本，記錄下今天下樓梯和上樓梯的情況。
這個工作他已經做了一輩子，從他出生開始，似乎就在做這件事，而現在他已經年過半百，依舊在這個破舊的樓梯間記錄著來往的住戶。
他一步都沒有離開他的桌子，他也對樓梯間外的世界充滿期待和恐懼。
突然有一天，一個小夥子闖入了樓梯間，他見到樓梯管理員後慌忙說道，“請您幫幫我，我住在2002，但是我忘帶鑰匙了。這麽晚了，隻能求您了。”
而樓梯管理員卻輕笑了一聲，他對小夥子的問題不屑一顧，他說道，“別開玩笑了，2002？這個樓哪有2002！也不可能有，如果你隻是想冒充住戶混進這棟樓，請你趕快離開吧。”
小夥子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對方是這樣的一個反應。他根本不知道，樓梯管理員雖然生活在狹窄的空間裏，但是他對於這棟樓的情況，卻很有信心。
小夥子感覺自己無緣無故被潑了髒水，他問樓梯管理員，“好吧，您說為什麽不可能有2002房間？”
樓梯管理員慢條斯理的坐下來，拿出自己的記錄本，對小夥子說道，“你看看，我在這裏工作了快六十年了，我見過所有走過這樓梯的人。他們當中最高的也就住在六層而已。
而且我發現了一個規律，住在二三樓的人最多，四樓就少一些，到了五樓就隻剩下幾個住戶，到了六樓我記得就住著一個年輕人。
不，不對……三十年前的年輕人，現在應該也不年輕了。
我利用空閑時間，建立了這棟樓的模型，你看，就是這樣的金字塔型，這樣的樓最符合結構學，十分牢靠。”
小夥子愣愣地看著樓梯管理員，樓梯管理員以為他這是被自己說呆了，哪想到小夥子突然大笑了起來。
“你怎麽了？”
“我沒怎麽。”小夥子笑得有些岔氣了，“您不知道麽，樓層高的都不走樓梯，都是坐電梯的啊。這棟樓足足有六十層高呢。”
而樓梯入口斜對麵的電梯裏，還坐著一個電梯管理員，他的一輩子也都在電梯裏工作，而且他也非常自信。這個樓的二三樓是不住人的，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電梯門在二樓和三樓打開過。
這就是人類，對於超過自己知識體係的事物，都判定為不可能。這就像是你想的問題一樣。
你見過的人，可能基本上都是六層以下的人，偶爾見過的六層的人，就是來自廢土的那些。
你因此就判定，這個世界沒有更高樓層的生物了。
卻忽略了他們並不需要通過樓梯這樣的低級運送工具了。
他們有可能依靠電子的自旋傳輸信息，這就擺脫了電磁波光速的限製。
他們有可能用引力約束自己，卻不用發出可見光。
他們有可能生活在量子自旋更加有效率的更高維度，隻是通過引力在透視這個宇宙。
或者，暗物質就是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投影。
他們也有可能不知道我們人類的存在，一個神經傳輸還需要時間間隔的生物。這也許對於他們是不可思議的。
他們會認為神經傳輸有間隔，根本就不可能誕生思維或者是生命。
無限的宇宙，不僅有我們，人類。還有一群又一群不可名狀，人類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生物。
他們可能不需要水，可能不需要適宜的溫度，可能像銀河係那麽大。
茫茫黑暗中，舉著一根火柴當做火把的弱小人類，該怎樣麵對這些生物呢？
我的故事講完了。Over.”
劉自如在思考爺爺剛剛講過的故事，沒有聽懂的克裏斯提娜，隻能感歎老爺子的肺活量。
劉自如稍有些想通了，他嚴肅地說道，“我明白了，Over.”
“不，你不明白。地球是天堂，而地獄是夜晚的天堂。你帶廢土世界的人離開了作為安全屋的食堂，已經違反了公約，接下來你可能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不過不要驚慌，不要害怕，勇敢去麵對吧。
你要知道，你所過的每一個平凡的一天，就是最大的奇跡。
好了，有空多吃點陳皮糖，那東西對你有好處，人老了，該睡覺了。Over.”爺爺中氣十足略帶滄桑的聲音，隨著電波噪音而消失。
美麗的輝光管群，慢慢地黯淡，頭頂上的燈慢慢恢複了原有的明亮。
除了劉自如，好像一切都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