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四章 南宮(番外二)
感受到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幻影。
「還有這種怪事?」蕭涵眯著眼睛疑惑的撓了撓頭髮。
我們跟著那個幻影在平江路兜兜轉轉,臨近正午的時候,蕭涵提出了先暫時找家店吃中飯的建議,想都能夠接觸到一些江南特色的菜,於是便欣然接受了。
其實每次幽靈出現的時機以及原由都是一個謎,同一時間是否會出現多個不同的幽靈這樣的問題,即幽靈的行為是否按照某種特定的時間在進行這樣的問題,一概都不清楚。
對這樣的現象感到厭惡的我,自然會避免考慮這樣的問題,但是蕭涵卻在這些問題上顯得非常有興趣,從各種角度提出了設想。
例如所謂幽靈,也許只是我的幻覺是大腦對眼睛的欺騙,但如果這樣我不應該會看到從未看見過的幽靈形象。
換而言之,我的大腦能偽造出的幻覺,只僅限於我曾經接觸過的人,我沒有接觸過的是不好憑空想象出來的,然而一旦這樣考慮,就像有違背於我們平時所認知的範疇之外了。
「話說你曉得為什麼這個叫做蟹殼黃嗎?」
蕭涵拿起盤子里的小燒餅問道。
「這個不是燒餅嗎?」
「燒餅?哈哈哈哈哈,你見過這樣子橢圓的燒餅嗎?」
「我以前吃過這麼小的燒餅的,不過好像芝麻的倒也不似這蟹殼黃這麼多。」
「嗯,對了,是不是樣子很像煮熟后的螃蟹殼?」
我仔細打量了手中的黃褐色的燒餅,輕輕的咬了一口。
「唔,是有一股螃蟹味兒。」
「是吧,嘿嘿,這家店裡的蟹殼黃餡里加了蟹粉哦,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陽澄湖大閘蟹,比較可惜的是要等到秋季才能吃到,唉,話說螃蟹還有菊下郎君的別稱,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哦,等等——小餛飩來了!」
服務員捧著兩碗散發著清香的小餛飩,走到了我們桌子附近,蕭涵看著它們的表情,用望眼欲穿的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他對著剛剛端上桌的小餛飩,滔滔不絕的抒發著感慨。
「這家店挺久了吧?」
和聽雨堂一樣,這家店位於一個粉牆黛瓦的小屋子裡,外面掛著酒望,木質匾額上寫著店名,其旁,屋檐下方則掛著很多桶形燈籠。
「的確是家老店了,自我能記事以來就經常來這裡吃早點。」
「聽雨堂也是很老的店嗎?」
「聽雨堂,哦,店剛開沒幾年,但是爺爺做傘的時間倒蠻久的。」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試圖找話題幫他避開接下來的話,但是對找話題這樣的事情不是很擅長,結果失敗了。
「啊,說起來你還沒有問我,對你看見的那個幽靈如此執著的理由不是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摸著頭,將視線拋向別處。
「我大概能夠猜到了。」
「大致能夠猜到,那你說說看?」
「.……」
「你還真容易害羞啊,哈哈哈,其實嘛,我算是暫時寄居在聽雨堂的吧,畢竟那裡其實是我姑媽開的店,我父親是一位刑警,在一場刑事案件中犧牲了,嗯,不過那也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他這麼說著露出了悲傷的表情,我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原來如此,所以在我說聽雨堂的那個幽靈穿的像是警察制服的衣服時,他顯得情緒如此激動。
「對不起……」
「不,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耽誤你這麼長時間,是我應該感到過意不去,哎,都說了沒什麼關係了,你哭了?」
我的父親也是一名刑警,每天都與非常危險的人打交道,過著提心弔膽的日子,如果有一天他也會遭遇不幸的話,我一定會頃刻崩潰,從此一蹶不振的,像蕭涵這樣樂觀我肯定是做不到的吧。
「我說你神經纖細過頭了吧,不過這樣倒也不壞。」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啊,還是咖啡好喝,這個太苦了。」
他放下了茶杯,嘆了口氣。
「挺羨慕你的,要是我也能夠像你一樣那樣看見幽靈的話.……」
一點都不好。
因為這隻眼睛我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落得孤單一人的境地,哪裡談得上是羨慕呢?
「因為它使我變得這樣孤獨,沒有任何朋友,一點都不值得羨慕。」
他聽完顯得有些驚訝。
「哦,你沒有朋友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在學校里應該挺有人緣的吧?」
「.……」
因為是太過出乎意料中的話,筷子從手中滑落了下來,只聽得木窗外的雨聲在不停的迴響著,世界彷彿變得天旋地轉起來。
「呃,抱歉,我沒想到你的反應會這麼大。」
「是真的。」
「嗯?」
我用力閉上雙眼,將手握緊緊貼在胸口,像他如是傾訴道。
「我真的是沒有朋友去學校路上也好,在學校里也好放學的時候也好,都是獨自一個人,下課的時候也只會獨自看書,彷彿周圍的人和我不在同一個世界一樣,就算好好的在課堂上回答問題也做不到,他們看著我的目光,時常會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
「是嗎?」
點點頭。
雨停了,陽光穿過逐漸變得稀薄的烏雲灑了下來,照進了窗內。
其實我是明白的,會這樣全是因為厭惡著與他人來往這件事而已,幼時被他人當做異類嘲笑排擠的記憶總會在安靜的夜裡獨處的時候,浮現在眼前,每逢這種的時刻我都會痛苦不已,忘卻痛苦的過去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那不是挺好的嗎?」
蕭涵沉思了一會兒,繼續道。
「本來所謂人際關係就是既虛偽而又脆弱的東西,人們本能的希望比自己的強大的傢伙遭遇不幸,又對那些可憐的人只有憐憫之心的傢伙口誅筆伐。」
「說什麼對錯其實只是主管一概念,人類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假如你真宇有著這些醜陋細心的人劃清界限的話,那麼你絕對是最值得我尊敬的,但是——」
他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還是之前的那座橋,那個幽靈又出現在了橋上。
不對,仔細看起來那個似乎不是幽靈,是實際中存在的人,只不過樣子和幻影中的那個人非常接近。
「很像。」
「嗯,什麼很像?」
「站在那座橋上的人很像那個幻影。」
「不是吧,那個是搖船的顧大哥,你之前不是也見到過嗎?」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橋上的那個人繼續道。
「嗯,不過倒是也有確認一下的價值,你吃飽了嗎?」
點了點頭。
「好,那我去結賬。」
和蕭涵兩人一起回到了那座橋上。
我們跟著那個幻影走了很久,最終卻又回到這裡,我但我並不覺得這其中經過的時間是沒有意義的。
這座石橋中間刻著的名字,是橋的名字,但是卻因為歲月的打磨已經看不大清一事,便問了蕭涵,得知這座橋原來是叫胡廂使橋。
雨後的空氣中瀰漫著花草清香,不知從哪戶人家流淌出似乎在哪裡聽過的吳語老歌。
那個人站在橋上望著何道出了神,我們走到他的身邊,他似乎也沒有注意到,於是蕭涵拍了拍他的肩膀。
「喲,顧大哥。」
他嚇了一大跳,露出一副責備的姿態,不過也是瞬間的看見蕭涵之後,變得愉快起來。
「哦,這不是蕭少爺嗎?」
「嗯,怎麼,顧大哥在這裡休息啊?」
「是啊,吃完飯來這裡散步,散步走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去年的這個時候。」
他坐在橋邊,視線拋向遠方。
「曾經發生過我船上的一名女乘客,在船劃到這裡的時候跳到河道里的事情。」
「自殺?」
蕭涵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似的。
「嗯,可能是有什麼想不通的事情吧。」
「那後來呢?死了嗎?」
「沒有,但當時是晚上,情況蠻糟的,送到醫院裡了。」
「嗯,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當時我還在備考,印象不深了。」
「是啊,唉,好了,我得回去繼續幹活了。」
他站起身拍拍褲子。
「等等!」
「怎麼了?」
蕭涵露出疑惑的眼神盯著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呃,沒什麼.……」
蕭涵撓撓腦袋。
「嗯,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有空的話到店裡坐坐。」
兩人揮手告別,待他走遠之後,蕭涵嘆了一口氣。
「顧大哥的說話很沒水平啊,他換上搖船的工作是在今年年初的事情,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觀前街的一家金店當保安呢。」
保安?
啊對了。
也許我看到那個幻影穿著的不是警察制服,而是保安制服。
蕭涵應該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視線拋向空中,用大拇指按住腦袋思考著,久久和我說道。
「我想起來了,去年是有一個住在這裡的富豪家,女兒投河自盡的事情發生,聽說是不滿父母在這裡操辦婚姻,以此舉措作為反抗的,不過被救起后,大概是認識到自己太過任性並聽從父母的安排了。」
他摸了摸下巴。
「如果不滿父母操辦婚姻,那想必是自己已經有意中人了,但是那個意中人身份卻配不上自家,比如說是個保安什麼的。」
蕭涵的意思,說到這裡我大概也明白了。
「你看見的那個幽靈,應該是顧大哥的執念吧。」
蕭涵猜測道。
執念?
他一邊踱步繞著圈,一邊向我滔滔不絕的解釋道。
「去年那天,兩人約定在這裡相見,但是那姑娘家裡人偷偷跟著來到這裡,要把她帶走,爭執之中,那姑娘便跳下河道,顧大哥那天可能是因為什麼事情晚到了,結果一直等著她……」
「你所見到的幻影應該是顧大哥的執念吧,本來就有鬼魂乃死後執念未了所化一說,你想想蒲松齡在聊齋里就寫過縊死鬼的故事,不就是這樣嗎?故事裡的那女人成為了幽靈,也一直重複著死前所做的事情,既然死者的執念能夠看見的話,活人的也應當不是嗎?」
「也就是我看到的並非是死者的靈魂?」
「應該是的吧,因為之前你也說過,你看見的幽靈和顧大哥模樣很相近不是嗎?」
「不過我有一處地方不明白。」
「是什麼呢?」
「為什麼你會想到兩人是在這裡約會的呢?」
「不明白嗎?剛剛也說過啊,因為這裡是胡廂使橋啊。」
胡廂使橋,胡廂使,相思.……
「相思?!」
「嗯,這座橋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胡相思橋,似乎是因為一個不知是真假的民間故事而起的,作為約會的地方,不覺得再合適不過了嗎?不過我剛剛說的也是半摻雜著那個故事的猜測,總之。」
他伸了個懶腰。
「啊,既然知道不是我老爸的鬼魂就行了,我早點送你回旅店休息怎麼樣?」
沉默的點了點頭。
這座橋有著民間傳說嗎?稍微有點好奇,等回去之後查查看好了。
到了旅店門口,蕭涵停住腳說道。
「就是這裡了,那麼我——」
「等等。」
「嗯?」
「之前吃午飯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那句話,我還沒有說完。」
「嗯?是哪句話?」
他故意使壞的反問道。
「就是.……」
我憋紅臉,越是想說出來,越是說不出來。
「啊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知道。」
他撐起下巴,揚起嘴角,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浮現出笑意。
「儘管人類非常醜陋,但是我仍然建議你不要放棄融入人群的這件事情,因為你大概會錯過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例如顧大哥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情感,一直在平江路等待意中人,而意中人又是出於怎麼樣的無奈不能與情人相逢。」
「細細品味複雜的人性,那些值得高興的事情也好,讓人感動的事情也好,是能讓黑白單調的內心世界也染上彩色的,如果你相信的心靈始終無法承認有什麼人是自己的朋友的話……」
「那就讓我來當你的朋友好嗎?」
我也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與他相握。
「謝謝你。」
然後我展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就像這雨後晴天一樣的天空一般,心情也隨之開朗了起來。
「對了,南宮你有手機嗎?」
我搖了搖頭。
「沒有,因為之前一直覺得沒有必要。」
不過現在看來是有那個必要了吧。
「那還蠻可惜的。」
沉默一會兒之後,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笑著對我說。
「不過沒關係,我會超能力哦,預測未來的那種我們肯定還會再碰面的,到那時再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也不遲。」
他笑著揮了揮手,隨後便轉身走入街上的人群中離開了。
應該是回聽雨堂了吧,通知他爺爺回去吃午飯的任務沒有完成好,不知道他哥哥會不會生他氣呢?
我思考著他最後那句話的含義,看著仍然在手中游著傘,剛剛那場雨留下的水珠三三兩兩的停留在桐油刷過的傘面上,反射著陽光。
啊,想起來了。
忘了將這把傘還給他了。
明天,明天再去一趟聽雨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