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貌合神離
六百八十五章 蛇鼠一窩
「干還是不幹,老少爺們說句痛快話,都到了這個時候,再這樣拖拖拉拉,什麼機會都將失去啦。」杜如虎一隻腳踩在凳子上,一支手叉著腰,瞪著牛一樣的眼睛,看著眼前被他偷偷召集起來的志同道合士紳豪強。
這些都是他的同道,與他有著一樣對闖軍呂世仇恨和畏懼的人,在人前背後,沒少聯絡,這時候,剛剛送走了張道士,杜如虎便急切的將這些往日同道召集起來,一起共襄義舉,共度危局。
現在,杜如虎很生氣,更很著急。
很生氣的原因是,平時看著這些三老四少人五人六的,在自己面前談起闖賊呂世,那是各個咬牙切齒,恨不得當時就拿把刀衝過河對岸,對那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反正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呂世小賊,來保住自己的利益和權力。
但是,那時候,大家只能在背後裝裝好漢,發發牢騷,真的不敢對如日中天的呂世小賊有什麼舉動。其實,就是這種背後的牢騷都要探頭探腦左顧右盼,都怕一不小心就被呂世小賊的監軍士探聽到什麼,一旦被那個趙興抓了把柄,那就是幾乎滅門的禍事。真的所謂敢怒不敢言啊。
但現在機會來了,是流寇高迎祥給了大家一個滅掉呂世,最少是重創大家共同敵人呂世的機會。
召集了志同道合的鄉紳豪強於密室,冒著被殺頭滅門的危險,來與這些土包子分享著流寇高迎祥給的機會。
但是,情形卻與自己想象的相差的十萬八千里,是的,是十萬八千里。往日一個個對呂世恨之入骨的鄉紳現在,現在聽聞自己的決斷,卻一個個臉色蒼白魂飛魄散,坐在這密室里,也是左顧右盼嘴巴閉的嚴實,似乎自己一個聲音出來,就會招來闖軍監軍士的踹門而入一般。
「機會就在眼前,只要重創呂世小賊,就會得到朝廷的封賞嘉獎,就會讓我們這些土包子的家中出來一個官紳,就會改變我們的出身,這個機會是百年不遇的。」杜如虎不得不給在座 的諸位展示未來的前景。
「是的,是的。」幾個鄉紳小聲的點頭稱是,眼睛里也有一絲絲貪婪出現,但那絲絲貪戀不過是瞬間的事情,馬上就在左顧右盼間,被恐懼代替。
這時候,還談什麼給闖賊守軍一個釜底抽薪,這個主意簡直就是瘋狂至極,簡直就是愚蠢至極。
以現在的情形,幫助守衛吉縣的闖賊廣武軍,已經筋疲力盡,現在,他們已經主要依靠那些泥腿子和賤民簽丁來抵擋流寇的攻擊,每日里城外城上喊殺聲衝破霄漢,死亡與傷者不斷增加,這當然以流寇為多,但也有不斷的闖賊的士卒被抬下戰場,看著那些血戰而亡的闖賊士卒,大家的心情是相當複雜的。
雖然大家懼怕闖賊奪得吉縣,讓自己慢慢的失去自己的利益與權力,但是,殲滅了闖賊,能換來的是什麼?是十幾萬流寇大軍。
十幾萬二十萬的流寇灌進吉縣,那是什麼樣的場景?不用描繪,那絕對是人間地獄,這樣的場景已經在山西大地普遍的上演,各位都有親戚相好在各地,那樣的場景在不斷的傳來,每每大家得到這樣的消息,除了渾身顫抖沒有別的表情。當然,這顫抖不是因為憤怒,這顫抖是因為恐懼,除了這顫抖之外,就只有暗暗的慶幸——慶幸自己等緊鄰闖賊呂世的根據地,慶幸自己在闖賊呂世的勢力範圍之內,因流寇恐懼闖賊的實力而躲過了滅頂之災。
說來笑話也算譏諷,最恨最想呂世垮塌覆滅的這群人,這時候,都在暗暗慶幸自己得到闖賊呂世的庇護。以賊防賊,這是什麼世道啊。
「大家想想,一旦闖賊這戰勝利,那麼,未來的日子是個什麼樣子?」杜如虎拿下踩在椅子上的腳,原本高昂的語氣一轉,變得語重心長:「看看那個背叛朝廷的張狗官吧,現在闖賊還沒有怎麼滴呢,他就已經跟個狗一樣的圍在那些闖賊之後,噓寒問暖,就差乾脆投降啦。」看看大家深有同感的表情,杜如虎再次道:「就那下作的的樣子,大家還指望著他在這一戰勝利之後,禮送闖賊回到陝西嗎?」
是的,大家心知肚明,這場大戰之後,不但張縣尊不會禮送人家回去,就算他想禮送,那人家會回去嗎?
「那麼,我們將來的日子是什麼樣子?」杜如虎開始循循善誘的開導著大家:「那邊同好的日子就是榜樣。」說到這裡,杜如虎已經是咬牙切齒了:「每日里,對著一群流賊的什麼政務官唯唯諾諾,每日里對那些原本的賤民陪盡笑臉,每日里說話都要謹小慎微,生怕一個不好就是身死族滅,難道。」說到這,再次提高了聲音,大聲的責問下面那些豪紳土豪:「難道我們就應該是這樣嗎?不,絕對不。」說著,再次將一隻腳狠狠的踩在了椅子上,那被來回踩過的椅子發出抗議的吱呀聲。
「我們是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貴族,我們天生就應該享受對那些泥腿子生殺予奪的權利,這個權利當初大元沒有剝奪我們,大明也沒有剝奪我們,而小小的闖賊呂世也不能剝奪我們,這樣的權利,我們就應該享受的生生世世直到永久。」
這樣的叫囂,倒是的確激起了來密議的鄉紳豪強中的幾個人的共鳴,也有了同仇敵愾的義氣,於是,將腰板挺起,大聲的附和杜如虎的說法。
就是,這片土地,名義上是來來回回各朝各代的,其實,都是狗屁,都不是他們的,是自己這些世代宗族,世代豪強的,而小小呂世竟然要剝奪大家的這種幾千年不變的權利,這是大家不能容忍的,對,不惜一切幹掉呂世,才是保住大家這種土皇帝特權的唯一辦法,為了保住這權利,就要不惜一切代價。
「對,我支持杜員外的看法。」一個趙姓地主站出來,腆著肚子,帶著滿臉痛心疾首的表情道:「就是,我趙家歷來是耕讀世家,最看不得那些蠅營狗苟的東西,而那小賊呂世,簡直就是數典忘祖,不思如何重農卻一直鼓勵姦邪商賈,將那陝西大好地頭搞得烏煙瘴氣,這樣大違聖人言行的事情,我趙家絕對不能與他善罷甘休,我第一個支持杜員外的決斷,滅了那闖賊,為朝廷更為我們的子孫後代滅了這禍根。」
趙員外的一番慷慨激昂,立刻得到了幾乎所有的與會的士紳的支持,原本沉悶的氣氛開始變得活躍起來。
杜如虎看到自己的一番努力,終於得到了一些回報支持,當時就想趁熱打鐵,逼迫那些還左右搖擺沒有表態的鄉老。
但是,坐在最角落裡的一個老士紳縮著脖子小聲的嘟囔一句:「難道被闖賊呂世統治就不好嗎?」這聲小聲的嘟囔,在這小小的密室里,卻顯得格外格格不入,正因為其格格不入,才顯得分外突兀,於是大家一起不由自主的轉頭望向了那個小老頭。
那小老頭看到大家突然都不再說話,一起看向了自己,不由有點不自然,往牆角里更加縮了縮,左右搖著腦袋,再次小聲的嘟囔,也是為自己辯解:「至少,闖賊來了,我們還能活,但是,城破了,我們還能在流寇的屠刀下活下去嗎?在闖賊的勢力下,雖然不能再取那麼多的地租,但是,可以拿出錢來辦廠子啊。」看看大家還是一種鄙夷憤怒的眼神,就梗了下脖子對其中一個當地土豪道:「你趙老財,原先不過是個地主,幾百晌的地,但現在,大家都叫你什麼?趙百萬,哈,趙百萬,我就納悶了,就憑那幾百晌的土地,你怎麼能當成趙百萬?還不是借著你女婿的名義,在那邊投資了一個白酒廠子,還有加了幾個其他廠子的股份?難道我不知道?耕讀傳家,鄙夷商賈,我呸。」
被他這樣揭了老底,那趙士紳立刻變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吭吭哧哧的只是指著這個小老頭惱羞成怒的說不出話來。
看到剛剛熱鬧起來的氣氛在這個小老頭的一番詰問下再次變得尷尬起來,杜如虎連忙出來打圓場:「都是老兄弟,鬧的什麼?你老孫頭平時對闖賊呂世不是恨得咬牙切齒嗎?現在,怎麼又開始替他說話出頭?」
那老孫頭聞聽,不屑的站起來,抖了抖自己的袍服道:「我仇恨闖賊,那是出於忠君愛國,但不是因為仇恨闖賊就可以幫助流寇,因為,我更恨流寇,我知道呂世來了,我還可以苟活,但是流寇來了,我就是死無葬身之地,這還不夠嗎?」
是的,這已經足夠了。
「哈哈哈。」聞聽此言,杜如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這卻不要老員外擔心,大闖王高迎祥已經答應我,他只是過境,拿下吉縣解決渡河之軍的後顧之憂,只要拿下吉縣,絕對保證對諸位秋毫無犯。」
那孫員外看了又看杜如虎,似乎在看一個幼童,一個傻子,眼睛里充滿了鄙夷,憐憫,還有——輕蔑。
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杜如虎在這樣的眼神里惱羞成怒,大聲喊道:「老匹夫,你幹什麼去?」
那孫老頭也不回身,哈哈一笑道:「我回家看我家老母豬在樹上呆的可安穩否,哈哈哈哈——。」
杜如虎嗔目欲裂,突然暴起,抽出腰間腰刀,一刀揮下,一聲慘叫,那孫員外立刻身首異處,這一舉動立刻鎮住了在密室里所以的士紳。
杜如虎提著血淋漓的戰刀,血紅著眼睛掃視了所以的人,咬牙切齒道:「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這件事,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