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另個戰場
也不知道這是第幾天了,時間好像變得格外漫長。每當冰冷了,已經沒了感情的太陽在東面山坳里升起的時候,就宣布著一天的血腥的再次開始,而這種開始,直到這個已經厭倦了這種血腥的太陽,面無表情的落下為止。
而原本熱血沸騰的戰場,現在,由原先的轟轟烈烈,變得麻木不仁,雙方的士卒,已經放棄了剛剛開始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吶喊,每個人都變得沉悶,一面在看不到希望的麻木,一面在為了理想和信念都在咬牙堅持。
高迎祥的聯軍,那些杆子,現在也沒有了當初熱血沸騰的吶喊,也沒有了小頭目的鼓動,沒有了戰友之間相互的配合,鼓勵。有的,只是咬著牙,悶聲不響的隨著督戰隊的一陣刀背槍桿,還有那單調的,已經沒了半點血氣的戰鼓聲,麻木的開始慢慢的走向死亡,是的,走向死亡。
戰場上,腳下的這片厚重的黃土,那原本厚重的黃色已經不見,取代的是,黑紅的凝固的鮮血,還有,密密麻麻的已經覆蓋到看不到地面的屍體,剛剛的時候是疏疏落落的,越靠近城牆和要塞,那地勢就越高,不是地勢的問題,是屍體的厚度在不斷的上升,一層,兩層,三層——最後竟然已經接近了那兩個已經被鮮血浸泡的成了恐怖的黑色的城牆半腰,大家有時候都在想,只要照著這樣下去,不要三五天,自己就可以丟掉那笨重的雲梯,踩著這層疊的屍體,走上城牆。
劉宗敏提著他的雙刀大步走到面無表情的李自成面前,在李自成面前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李自成面前的一個空椅子上,毫無顧忌的大聲罵道:「***,張獻忠那個老東西就是個縮頭烏龜,羅汝才更是個白臉曹操,還有那些什麼革左五營,更是狗屁不是,都打了這些天,竟然還不能困住那些呂賊的火炮長弓,使得我們的後背時刻被他們打擊,這樣下去,我們怎麼渡河?」
李過憤憤不平的看了眼眼前這個彪悍的,滿身精裝甲胄的漢子,卻只是張張嘴不言語,沒有呵斥,依舊皺著眉觀察著戰場的形式。
對於這個囂張的傢伙,大家都有意見,但是,劉宗敏在這個闖營里,是最特殊的人物,不但作戰廝殺勇猛異常,而且還是第一批追隨李自成起兵的悍將,雖然李過追隨的最早,但是,李過在輩分上卻輸了劉宗敏一頭,而田建秀卻是個恬淡的性子,什麼事情都不願爭搶,倒是郝搖旗平時和他劉宗敏鬥上一斗,但是,郝搖旗卻是後來加入的杆子,出於這樣那樣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李自成往往明裡暗裡的偏袒,這也幾次逼得郝搖旗帶著自己的人馬出走,於是,劉宗敏更加囂張,已經是這闖軍里絕對的第二把手,被稱為總哨劉爺。
「這仗打的,簡直就是糊塗仗,當初就不應該這麼打。」劉宗敏不看李自成的臉色,而是一再抱怨著。
李自成心中不由苦悶鬱結。
是的,這仗打的,完全亂了章法,根本就沒有按照自己當初預想的那樣,亂戰,其實不是,是完全按照了呂世小賊的預想步調走呢。
當初戰陣一開,按照原先的安排,張獻忠羅汝才一路,圍攻碼頭上的那個倉庫要塞,當時,為了爭這個打擊點,幾方還差點在大闖王的大帳里動了刀槍。
誰不知道這勾連黃河東西的渡口富庶的流油?那巨大的讓人不可想象的倉庫里,幾乎就是這南北精華儲藏,那裡,只有你沒想到過的,就沒有你想不到的,那貨物,用堆積如山來形容絕對不過,似乎還不能及,一旦打開得到,立刻就是富甲天下,養兵,享用,都將是無窮無盡。誰不想要?
但是,正是這樣的地方,才引動大家垂涎,而大闖王高迎祥正是要用這個巨大的利益,來籠絡三十六家杆子里,實力僅次於自己的張羅兩家。
而這樣的舉動當時,當然遭到了其他幾十家的不滿,雖然他們的單個力量弱小,但是,加在一起也是巨大,亂糟糟的就在高迎祥這個盟主面前打起了擂台,還差點動起了刀子。
沒辦法,為了平衡左右,高迎祥不得不將原先定下的自己親自攻打吉縣的目標給了那些杆子,而自己等拿下了看似最沒油水的渡河戰。但是,渡河之戰,眼前是沒有油水,但是,那後續的將是無限啊。
首先,呂世小賊貪心這吉縣,也可能是想將自己等阻擊在根據地之外,不破壞了他的老家,因此一定會全力防守吉縣這邊,那麼他的根據地將是空虛無比,只要自己等衝過黃河,那麼,一個予取予奪的天地就在眼前。
而衝過黃河天塹,將不是問題。黃河,在夏日裡,濁浪滔天,當然是天下天塹,但在冬日裡,卻也上凍,讓天塹便成坦途。
但是,戰事一起,便偏離了自己等的預計,倒不是這些杆子真的不出力,他們一個個幾乎在一開始的時候,在歸鄉心切還有那要塞里無數財貨的刺激吸引下,就全軍壓上,殺的昏天黑地,但是,自己再以為倉庫以及吉縣被圍死的時候,帶著自己的精銳,在兩個戰團里衝到黃河岸邊的時候,事情卻出人意料的出現了變故。
本來以為呂世小賊的手下,既然出兵佔領了吉縣,就要為這些孤懸在外的人馬留有與後方聯繫的通道,那麼,冰凍的黃河將成為最佳的選擇。
但是,一切都出乎意料,當張獻忠革左五營等發動對倉庫以及吉縣城垣鋪天蓋地的進攻的時候,李自成親自壓陣,指揮著他最精銳的部隊,穿過聯軍間隙,衝上了黃河冰面。
當他的大軍衝上冰面的時候,對面渡口鎮子上依舊鴉雀無聲,就連那個巍峨的也是倉庫區打造的要塞也安靜無比,就在大家以為,那呂世小賊為了阻擋自己在山西而將所有兵力調集吉縣,這陝西渡口已經唱了空城計的時候,異變突起,隨著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大爆炸,原本堅硬的黃河冰面,突然轟然炸開,隨著衝天而起的冰塊河水,還有隨著消失的是李自成最精銳的兩千精兵,這其間就包括王長順的小隊。
「呂世小賊,做的太絕了。」當時看到那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的時候,看著那血肉紛飛的河岸,一項巨變不變色的高迎祥,都不得不驚愕半天,才吭吭哧哧的說了這樣的評語。
是的,呂世做的太絕了,如果,這個命令是遠在渭南前線的呂世下達的,那麼,印象里,那個人畜無害的呂世,有著菩薩心腸的呂世,總是展現著與世無爭的呂世,就可以用奸詐狡猾,用欺世盜名,用一切形容小人的名詞來形容了,但同時,他也一步跨入了梟雄的行列,那麼,那麼他的前途,將無可限量了。
當時,面對這比夏天還危險萬分的黃河,自己準備的那點羊皮筏子,根本就無濟於事,冒險放下去幾個,立刻就被肆虐的冰凌撞得粉身碎骨,面對濁浪滔天,冰凌肆虐的黃河,高迎祥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但是,當時的李自成卻又歡喜無比,上前說與舅舅,這其實也不是壞事,對岸的呂世小賊為了自保,不惜斷了同袍的後路,那麼,已經陷入絕境的,已經知道自己被拋棄的吉縣這裡的守軍,一定軍心渙散,抵抗將不復存在,只要大闖王出面招降,必收事半功倍的效果,那樣一來,不但兵不血刃的佔領吉縣以及那儲藏無盡的兩地,同時,自己等也散播了善名,更主要的是,自己收攏了一大批精兵強將,這才是根本。
至於度過黃河?在解決了這吉縣兩地後背以後,那根本就不是問題,因為,現在是冬天,哈氣成冰的時候,只要呂世小賊不派人出來鑿冰,只要三兩個晚上,這洶湧的黃河將再次結凍,天塹將再次變成通途,這豈不是呂世小賊送給我們的禮物?
當時的高迎祥得到李自成這樣有理有據的分析,當時大喜。於是,停止了對兩地的攻擊,親自出陣,對吉縣的呂世手下展開招降。
結果卻大大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些呂世手下,面對黃河的爆炸,面對後路的斷絕,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廝殺起來更加拚命,對高迎祥的招降不但不予回應,反倒是一場痛罵指責,這讓高迎祥無地自容,大失去臉面。
高迎祥遷怒李自成出的這個讓自己威風掃地的主意,於是,不顧事實的要求李自成,不管什麼情況,必須度過黃河。
於是,這渡河之戰就在這炮火連天里打響,一直打到了現在。
「打到了現在,自己得到的,只有督戰隊砍卷刃的大刀,還有死傷已盡的非嫡系,剩下的就什麼都沒有了,面對在對面呂世小賊那無休無止,似乎也取用不完的炮火下不能結冰的黃河,什麼都沒有。難道,呂世就真的富裕到炮彈火藥無窮無盡嗎?」李自成有點喪氣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