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都是梟雄
看著下弦月周邊那慘淡的,巨大的「風圈」,李自成的心不由得一陣緊張與無奈。
是的,是緊張,因為,按照規定,在明天,自己將作為整個西進大軍的前鋒,在其他兄弟部隊圍住吉縣這雙城的時候,拼盡一切力量,在雙城之間沖向渡口,沖向對岸。
後路?自打起事的那天起,自己等就沒有想過後路,自己等所能做的,只能做的,就是前進,前進,義無反顧。
而明天若是大風,那將對自己渡河攻擊,產生致命的阻礙,原因無他,這個季節,這個陝西,每天刮的都是西北風,而整個陝西沒風的天氣,用上手指,都不要借用腳趾就能數得過來,而一旦出現月亮有風圈的現象,那風將更加猛烈,往往連大樹都可以吹倒,而自己那些努力收集來的羊皮筏子,在那樣的風裡,將是風箏一樣的不堪一擊。
更何況,自己等的行蹤,已經被無所不能的呂世,叫做監軍士的暗探組織探測個明明白白,即便是沒有那些暗探,就是那些商人地主,都會毫不隱瞞的將自己等的行蹤告訴對方,自己等在山西,的確已經得罪了太多的人。
這樣的結果就是,放眼黃河對岸真正的呂世勢力範圍的渡口,現在那高達五丈的要塞上,還有那要塞后巨大的有些讓人無法想像的倉庫區里,卻是靜悄悄的沒有動靜,但那已經充盈起來的殺氣,不可阻擋的瀰漫了過來,衝擊著自己的心扉。
對於殺氣,這些整日殺人,整日在血里火里翻滾的兄弟,都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那殺氣,可比現在身邊這些每個人身上都有幾十上百條生命的人,濃烈的多。
但是,明天的一戰是無論如何也要進行的,這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如果再猶豫不絕,那等京畿勤王的官軍趕回,對自己再次展開圍剿,那對於自己已經在山西收刮的地高三尺的情況下,這三十幾萬老小,就將是死路一條。
走是必須的,好在,老天給了一個天大的機會自己等,那就是呂世南顧,留了一個空虛的後方給自己,那裡便是自己等的出路,那裡便是自己等再次壯大的補給根基,因此上,不能再等,一旦呂世拿下渭南,騰出手來對付自己等,那自己等將再無迴環餘地。
對於呂世打敗官軍,李自成是絕對信任的,雖然,有許多義軍兄弟還沒領教過呂世的厲害,還在那裡狂妄的胡吹大氣,但是,李自成和高迎祥這些吃過呂世苦的人是刻骨銘心的知道。
如不是這次呂世的狂妄,露出致命的弱點給自己,說什麼自己等也不會跟呂世碰面的,即便自己心中不服也不行。
看看依舊無精打采飄蕩的身後大纛,李自成的擔心就越嚴重,越是這樣的情況,那天明的風就將越大。
「唉——」李自成在內心裡深深的嘆息一聲,「難道那呂世小子真的有神靈相助?真的就是天王轉世?要不怎麼就連老天都幫著他,眷顧他?」
想想前後之後,李自成默默回身,向自己的大營走去,身後的眾將也都知道這時候的李自成的習慣,也就沒人再說什麼,默默的跟著走了一段,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睡覺?在大戰前夜,那是一種奢侈。
低著頭,漫無目的的走,邊走邊想著明天大戰時候的每一個細節,不知不覺間,抬頭看時候,竟然已經走到了老營。
老營,這是李自成的獨創,戰兵與家眷分離,這個辦法後來被那些兄弟伙們全部採納施行。
其實,這個辦法也是自己幾次大戰慘敗之後總結出來的血的教訓。
那是自己剛剛起事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剛剛起事的時候,大家都是拖家帶口的滾滾向前,但是,在一次大戰的時候,對面官軍不過才是區區兩千人馬,而自己這裡,卻是近十萬大軍,在人數上佔了絕對的優勢的,說實話,就這樣的十萬人馬,根本就不要刀槍,發一聲喊就可以衝過去,幾十萬隻大腳下去,區區兩千人,瞬間就被踐踏成了肉泥。
但是,結果卻是恰恰相反,被踐踏成肉泥的不是官軍,卻是自己的千萬大軍。
就在剛剛戰陣擺開的時候,李自成偶爾回頭,卻看見了一幕當時他根本沒有關心的場景,那就是,一家一家的杆子,那些準備的戰鬥的青壯,都神色緊張的叮囑他們身邊的親人,雖然說什麼自己沒聽到,但是,那神情自己絕對理解,那就是,他們正在叮囑自己的親人,準備在戰鬥的時候,往後陣躲避,希望能逃過一劫。
當時,李自成的確沒責怪這些人,原因兩個,第一,這次戰鬥,自己以十萬對兩千,實力的確相差太過懸殊,沒有必要讓那些婦孺上陣廝殺,他們,還是用在將來攻城略地的時候用吧。
第二個,便是田見秀那個書生,不斷的在自己耳邊嘀咕,什麼愛惜百姓,什麼節約民力什麼的,自己當然對這樣的說辭嗤之以鼻,但是,說的多了,田見秀明顯在自己的隊伍里的威望漸漸高漲,而一直反對這個辦法的自己,卻慢慢的被那些追隨自己的百姓開始疏遠,這樣的結果自己怎麼能看到?但是,田見秀自己不能攆走,那樣,更加給了他人口實,於是,自己這次就破天荒的聽了他一次,以顯得自己從諫如流,愛惜百姓兄弟。
但是,就是這唯一一次的從諫如流,就讓自己大大的吃了一場本來不該吃的敗仗。
當時,戰鼓響起,官軍率先發動了進攻,這其實是李自成最想看到的,真要是自己先進攻,這些沒經過訓練的百姓說不得就猶豫不前,在這時候,就會被官軍所乘。但是,過於自負的官軍竟然發動了進攻,這樣就可以讓自己的大軍先站在這裡被動 的防守一陣,而等官軍氣沮的時候,發動下反擊,那一切都將瞬間底定,在沒有半點懸念。
但是,當官軍猙獰的殺過來的時候,李自成親耳聽到身後一個漢子對他的妻兒的吩咐:「快跑。」然後,愕然的李自成就看到身後離著自己最近的那個青壯一手拉著自己的妻子,一手抱著他的孩子,就那麼義無反顧的向自己的后陣衝去。
這個變動讓李自成措手不及,但是,這只是一個可怕的開始,緊接著,在這個人的榜樣作用下,又一個青壯一彎腰,背起他白髮蒼蒼的老娘,頭都不回的向陣后衝去。
緊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打小放羊出身的李自成這時候,悲哀的知道,羊群效應出現了,(如果他知道這個定律效應的話。在他放羊的實踐里,這叫散放羊了。}
於是,面對還沒有衝到面前的官軍,自己在區區兩千敵人面前,十萬大軍就這樣突然為了各自的親人孩子,徹底崩潰,如決堤的洪水,再不可收拾。
隨著大軍的崩潰,不可抑制的大混亂,大踐踏開始了,一時間慘叫哀嚎驚天動地,這更加劇了戰場的混亂,沒有人再顧及自己的身後,沒有人再顧及自己的後背完全沒有半點防護的放棄給了如狼似虎的官軍的大刀,沒有人再去照顧他們身邊的袍澤兄弟,就那麼哭喊著,被兩千官軍追殺了十幾里,要不是官軍最後追的腿軟腳軟,說不得現在,自己已經成了官軍,或者是自己人的刀下鬼。
那一戰,雖然自己帶著一幫中堅兄弟拚命的斷後,但是,人力已經無力回天,戰後清點下來,原本十萬大軍,剩下的不過區區五萬。
一部分是被裹挾的在這亂世里逃了,但更多的是被自己踐踏死了。往後看看,那一路的屍骸便是明證。
這樣的例子在其他的杆子里,也不斷出現過,不過大家都沒有找打解決的辦法,這是最讓人頭疼的事情,原因就是在一個最根本,也最不能繞過去的根本——自己這樣的起事,都是一家一戶的全部起行,如果只選精壯而放棄老弱,那麼,自己絕對不會招募到一兵一卒。
事情的解決,最後還是落在了田見秀的身上,這個秀才還真的有些道道。
將自己的大營分成兩部分,前營與老營。
平時大家住在一起,不分彼此,但是一旦戰事起時,兩營立刻分開,並且,一定將老營立在前營之後,好處就在於,前邊的戰士在戰鬥的時候,必須死戰,要不,他們身後老營里的親人就再無活路。
這辦法一出,立竿見影的見到了效果,每次戰鬥,前面的兄弟一個個都拚死衝殺,再沒有輕易後退的,同時,他李自成也得到了一個副產品——好的名聲。
於是,在李自成加入到高迎祥的闖軍里的時候,第一個將這個辦法交給了高迎祥,並且被那些杆子立刻學習。同時也得到了個個杆子對自己的推崇,人氣聲望一時間竟然隱隱蓋過了自己的舅舅,那個大闖王。
想到這裡,李自成不由得暗自得意,只要人氣威望起來,那剩下的就是——看看左右,好在只有自己的乾兒子雙喜那個小毛頭在,沒有外人,當時放下心來。
一些事,還是只能想,不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