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不得不為
大堂里,雖然炭火熾熱,一陣陣熱氣瀰漫在整個廳堂,但是,門外的呼嘯寒風,在這緊閉的門扉外,無論如何也進步了這間煌煌大堂。
但是,在張元,在西安傀儡知府一番言談后,原本熱鬧,充滿希望與輕鬆的大堂,溫度驟然下降,這不得不讓千斤重擔落在肩上的巡撫李應期感覺到冰冷,不自覺的緊了緊身上的裘袍。
這個小小的動作,沒人注意,但是卻落在了觀察入微的張元眼裡,這個動作,讓張元一陣欣喜,一陣失落,一陣——沮喪。
憂的是,就這樣完啦?難道整個大明一省竟然鬥不過一個剛剛崛起的闖賊?如果連著一省之力都不能為自己報仇,那自己的仇恨什麼時候才能了結?
一陣欣喜的是,如果就這樣,讓闖賊繼續逍遙,豈不正是達到了自己養賊自重的目的?讓自己的官升的更快?讓自己更有自保的能力?因此上,依附在自己這顆大樹上的,不如錢中軍,比如延綏巡撫周暨,比如——那個新官上任的洪承疇。
戰與不戰,其實都掌握在巡撫李應期的手中,二那位按照規矩真正掌控軍權的總兵大人,自然也不過是個擺設。
但,現在出戰,以三萬剛剛招募,就連隊形都站不好的流民丁壯,更不要說那繁複的大陣,就要出戰闖賊,自己再是自負都是一種笑話。
二一旦戰敗,那看看四周,那先不說敵人,就是這些同僚,就會摺子紛飛,將自己淹沒在永不翻身的大山之下。
現在,李應期有點後悔當初,自己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長,結果事到如今,竟然尋找一個頂缸的人都沒有的地步,這怪得誰來?自作自受,好像就是這樣。
他在猶豫,但突發的一件事情,卻讓他不得不下定決心。
正在大家陷入沉悶,誰都不願為戰後的責任負擔的時候,一個親信急匆匆不顧正在召開的軍事會議規矩,直接推開沉重的大門跑了進來。
李應期正要呵斥他的沒了官場體統,但那親信卻不管不顧的將一份通報遞到李應期的面前。急慌慌的湊到他的耳邊報道:「東主,外面急報,勤王兵嘩變,已經紛紛歸陝,禍害地方,大人,請您拿個主意吧。」
這輕輕在耳邊的言語通報,就如同無數炸雷在李應期耳邊連續轟響,震的他五魂七竅發言冒火,整個人再沒有半點知覺。看到異狀的同僚,紛紛上前詢問探視,在李應期眼中,一個個都成了沒了水的魚,那一張張已經扭曲的臉上的嘴,沒有半點聲音的一張一合,恍惚晃動。
渾身發冷,下意思看向就在腳邊上好闖賊根據地生產的焦炭升起的火盆,原本都感覺炙烤無比,現在感覺,卻只有紅紅的顏色,卻發不出半點溫暖,整個大堂,陰暗冰冷,比三九天還要冷,冷的已經凍僵了自己整個身軀,讓自己努力的想動一動,給滿臉惶急的下屬一個哪怕是勉強的微笑都無比艱難。
「散了吧,散了吧。」一見事情不好,原本悶嘴葫蘆般的知府大人,這次難得的做了回主,決斷一把,解了巡撫危難。
大堂的門吱呀開啟再吱呀關閉,與會眾人都驚慌而去,獨獨關係切身的幾個人卻默不作聲的留下。
總兵杜文煥,賀人龍,張元,還有那個無奈的知府,靜靜的等待巡撫大人知會公文里的內容。時間就在這難耐的等待里,在巡撫木雕泥塑里慢慢流淌,巡撫渾身冰冷,但在座的諸位卻是汗流浹背。
消息,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消息,要不也不會讓一向淡定沉穩的巡撫如此驚慌無措,那還要什麼壞消息呢?大家已經沒了心裡準備。
「大人,大人。」在這裡,真的能斗膽喚醒巡撫的就只有知府一人,老是這麼等待也不是個辦法,於是,知府左良功趨步上前,輕輕的呼喚臉色慘白的巡撫大人。
被幾次呼喚之後,李應期才啊的一聲,醒轉過來,看看已經人去屋空的大堂之上,只剩下寥寥四人,澤瀉都是這次大事的主角,一些話,一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向他們隱瞞的,於是,咳嗽一聲,努力的將身子擺正,慢慢的抬起頭,將手中都攥出水的公文通報遞給了大家。
「看看吧,現在的時局已經糜爛到了如此地步,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還望諸位同僚和衷共濟,力挽狂瀾。」李應期面無血色的低聲懇求道。這是破天荒,沒有過的事情,他獨斷專行已經習慣,也自視極高,但現在,在沒了掌控陝西大部,生殺予奪大權的意氣風發,有的,只是滿臉的驚慌與慘白。
這份文書遞出來,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第一個去看,雖然,按照等級,應該是知府優先。
但是,在這個時候,優先代表著責任,誰都不想惹事上身。
「總兵大人,還是你看看吧。」巡撫將手中公文遞給了杜文煥。
杜文煥明顯的感覺到身邊其他幾人如釋重負的聲音。沒奈何,只好戰戰兢兢地上前,接過那本來輕如鴻毛的一片紙張,現在,這時候卻感覺到是重如泰山。
公文很直白,也很詳細,但越看卻越讓人心驚。
當杜文煥看罷公文只好,冷汗已經順著頭盔的縫隙,汩汩而下,遮蔽了雙眼,但他已經不顧擦拭,就那麼將由於手抖二嘩嘩作響的紙簽遞給左良功,如此之後,最後遞到了賀人龍手上。
賀人龍看罷公函,只覺得兩眼一黑,巨大的身軀轟然頹然坐倒。
完了,一切都完了,拚命一戰,勉力一戰,只能如此了。
公函是楊鶴髮來的,上面詳細的敘述了當今局勢,尤其是勤王兵的現狀,這就是讓所有人沮喪的原因。
崇禎二年十月,滿洲貴族軍隊大舉內犯,從河北遵化、薊縣地區破邊牆而入,攻陷遵化、玉田、三河、香河、順義等縣,兵鋒直抵北京城下。明遵化巡撫王元雅自殺,入援的山海關總兵趙率教陣亡。崇禎帝朱由檢惶遽失措,輕信宦官一面之詞,中了皇太極設下的反間計,把遼東督師袁崇煥逮捕下獄(不久處死)。遼東總兵祖大壽嚇得心驚膽戰,拉起隊伍跑回山海關。為了挽救危局,朝廷下令各地督撫火急勤王。山西總兵張鴻功遵照兵部的檄調,帶領晉兵五千入援,山西巡撫耿如杞也自告奮勇,領著撫標營和太原營三千多名官兵趕赴畿輔勤王。陝西三邊總督楊鶴,甘肅巡撫梅之煥、延綏巡撫洪承疇,也應詔抽調各鎮精兵一萬七千多人,由沿邊五大鎮總兵吳自勉、尤世祿、楊麒、王承恩、楊嘉謨率領,入衛京師。此外,奉檄入援的,還有河南巡撫范景文、江西巡撫魏照乘、鄖陽撫治梁應澤等人統率的官軍(26)。
山西總兵張鴻功的軍隊到達畿輔地區以後,兵部傳令駐守通州,第二天調守昌平,第三天又調守良鄉。
可按照規定,軍隊到達汛地的當天不準開糧。山西兵三天調了三個地方,三天沒有領到口糧。士兵們極為憤慨,就自己在駐地附近搶掠糧食。朝廷又以耿如杞、張鴻功未能約束軍隊,下令逮捕。這五千名精銳士卒,眼見巡撫和總兵下獄問罪,就一鬨而散,逃回山西。事情鬧大以後,明廷不僅不自究處置失宜,反而把耿如杞、張鴻功處死。
陝西三邊軍隊在勤王途中也一再發生嘩變。
延綏鎮兵由於總兵吳自勉剋扣行糧,勒索不願入衛的軍士交納賄銀和盜賣軍馬,引起士兵們的強烈不滿,許多人開小差不辭而別。延綏巡撫張夢鯨因此憂憤而死。
甘肅巡撫梅之煥和甘鎮總兵楊嘉謨統領的軍隊,在崇禎三年正月走到安定縣(今甘肅定西)時也發生嘩變。據參加者的口述,這次兵變的原因是,入衛行程遠達六千里路,沒有發給安家糧食;統兵官員迫於朝廷嚴旨,一個勁地趕著士兵們快走。士兵們負載的盔甲、銃炮又重,困苦不堪,「幾日人馬俱倒。」他們憤憤不平地說,「左右是死,不如就死在這裡」。於是在王進才、殷登科、吳天印的領導下奮起反抗,格殺出面阻攔的參將孫懷忠、把總周道昌、連登魁。奪取了營中餉銀,「介馬西馳」,自行返回駐地。到達蘭州時,被巡撫梅之煥布置的內奸,把兵變的領袖人物王進才等殺害。經過整頓以後,一部分軍隊繼續東行勤王,一部分堅決不願意去的被遣還原戍地。
勤王兵的嘩變,不僅打亂了明廷的軍事部署,牽扯了地方官員的精力,而且參加兵變的士卒往往不敢歸伍,其中不少人飄泊無著,連群結夥地投入農民起義。這樣,就使相當一批原來用以鎮壓農民起義的力量,轉化成了反抗明王朝的力量。他們受過軍事訓練,有作戰經驗,對於提高農民軍的戰鬥力是有重大意義的。尤其闖賊,更是那些嘩變軍漢的首選,宜川縣令趙梓更是以收攏潰兵為由,大肆招攬,卻不再歸還潰兵,幾次行文也沒了下文,這樣,已經肯定,趙梓反叛。
擺在大家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剿滅闖賊只能自己顧著自己,沒了正規軍的指望。
死一般的寂寞之後,李應期看看神色各異的幕僚手下,輕輕的問道:「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