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一章 大戰開始
吞雲面片館,在這蒲城算的上是有名的小吃,雖然這有名不過是相對於那些苦哈哈。但那充足的分量,那麻辣辣讓你渾身透汗的味道,還有那一碗下肚后,還可以給你無限制的填湯,添加佐料,就是這些苦哈哈的最愛。
最主要的還有那店主一手烤鍋盔的絕活,那更是讓這些苦哈哈趨之若鶩。那鍋盔不但內焦里嫩,筋道扛餓,而且分量十足,按斤論兩,沒有欺詐,於是,那些苦力,就往往要上半斤鍋盔,再紅著臉請老闆盛上一碗免費的帶著佐料的面片清湯,千恩萬謝的蹲在路邊,一面左顧右盼的尋摸著可能的主顧,一面在親戚鄰居面前,炫耀著自己的吃食,就那麼稀里呼嚕的吃上一頓,然後帶著滿身油汗,趕奔腳力行去,等待今天的生活上門。
原本這面片館內也有板凳桌椅的,但一來安心坐在那裡斯斯文文吃喝的不多,再有就是這些苦力漢子都是憨直,既然白喝了人家帶著佐料的麵湯,就不好意思再佔了人家桌椅,平白的讓人家丟了大主顧。於是,這裡就有了別人不一樣的風景,屋子裡冷冷清清,但屋子外永遠都蹲滿了人,蹲滿了端著一溜大海碗的苦力,這更讓本來也清苦,但還想斯文把酒的文士們望而卻步。他們,是不屑於與這般苦力為武的。
富貴人家即便是突然有了點興緻要嘗嘗鮮過過癮,那也只是打發下人出來,拿幾個銅錢,端著一個大碗來這裡買上一碗,就這,還要眼睜睜的盯著做面片的老闆娘,單獨的刷鍋,上水,調佐料,絕對不能和那些苦哈哈的漢子一鍋出來。
今天,面片館剛剛開門生火,門口就擠進兩個漢子,老闆習慣性的笑著在後廚打招呼:「老了兄弟,鍋盔還是面片?」也不出來,就習慣的再次問道:「記賬還是現錢?」
不必往外看,來自己店的都是這樣多年的兄弟,問下就是了。
來這裡的都是苦哈哈,記賬已經是這小店的習慣了,等揭不開鍋的兄弟吃飽喝足,到苦力場上賺到了工錢,自然而然的就回來還上,這許多年,面片館子還沒有一份死賬,誠信多貧寒,成不我欺啊。
「哈哈哈。」那人未說話先笑起來,然後大聲道:「來五斤鍋盔打包,兩斤拿來現吃,再來兩碗面片。」停下子,好像猶豫了一下,再次提聲道:「再沽酒一斤。」
聞聽沽酒,這是本店的大主顧,同時聽著語氣生的很,這就不能再像平時招呼兄弟們那樣招呼,趕緊邊拿圍裙擦著手上的面,邊跑出來招呼客人。
不過這一跑出來,不由一愣,因為,其實這生客也是熟客,只不過是平時少來,反倒是站在這個生客身後的倒是熟客,正笑嘻嘻的躲在那漢子身後看自己出醜。
「楊將軍,多日不關顧小店,今天怎麼得閑?」
楊凡對著店主拱手道:「昨天開餉,因此一早就趕來貴店,買上點鍋盔,帶回去給老人孩子解饞,叨擾了。」
「怎麼?衛所開餉啦?這是破天荒的好事啊,恭喜恭喜啊。」店老闆立刻真心實意的替楊梵谷興。
這楊凡不與其他官爺一樣,他不會拿著百戶的官身耀武揚威欺壓百姓,反倒時常替百姓用這身份出頭,深得街坊鄰居愛戴,那個馬兒,雖然是個破落軍漢,但和楊凡走的及其親厚,也得大家照顧,現在一聽朝廷開餉,當然替兩人高興。
於是忙不迭的招呼兩人坐下,用抹布賣力的擦著油氣麻烏的桌子,扭頭殷勤的對楊凡道:「將軍除了一斤酒,就不要點下酒的小菜嗎?」說這話,卻不如大酒店那樣,殷勤的介紹菜名,原因無他,不過是來這小店坐的,都是清寒的人,介紹了菜名,卻往往讓對方尷尬,這就是這家小店貼心的地方。
楊凡看看馬兒那伸出腦袋,滿臉期盼的樣子,心中不忍,說好的,帶他吃頓好的,現在怎麼能食言?想想,於是,將手悄悄的摸到了懷邊,按了按剛剛銷贓得到的十幾個大錢,咬咬牙道:「那就切上半斤羊雜碎吧。」
馬兒立刻就變得眉開眼笑了,還是哥哥心疼人啊,自己都一年沒嘗到羊肉的味道了。
「好咧,五斤鍋盔打包,兩斤現吃,兩碗面片,半斤羊雜碎,一斤老酒。」對著後面婆姨喊了一番,然後,對楊凡兄弟展顏一笑道:「馬上好,您先坐。」
這時候,馬兒突然拉住轉身要走的老闆,那老闆笑著道:「馬兒兄弟,將軍都給你來了半斤羊雜碎了,你就將就著吧,呵呵。」其實,他已經看出了楊凡要羊雜碎時候的猶豫。
也是,他一個人時斷時續的俸祿餉銀,沒有一點外撈,還要養著一家子,哪裡還敢如此奢侈?不過是看自己的兄弟饞的狠了,才下定決心的,做人要厚道不是?他楊將軍不好說,那只有自己說了。
馬兒被掌柜的一說,當時臉就紅了,吭吭哧哧的道:「掌柜的誤會了,我只是想買一個那邊的兔腿,帶回去。」
這一說,掌柜恍然,自嘲的一笑,那邊的兔肉可比羊肉便宜的太多,並且貨源充足,風臘之後,味道鮮美,尤其那邊還別出心裁的將整隻兔子分解開來,這樣更能讓大家接受,不但富商巨賈人家每餐必備,也深得這些一年都見不到葷腥的愛好,三個大錢,就可以買到一個大腿,或者一個兔腦,五個大錢,就可以買上一個骨架。
想到這裡,但轉而神情一黯,又搖搖頭,走到了廚房,不一刻,酒菜就上來了,不但有一隻兔腿,竟然還多了一副兔子骨架,順帶著,還帶來了一張麻紙。
馬兒連忙站起來,窘迫的道:「掌柜的,我,只是要個兔腿,沒要其他。」三文,已經奢侈了,可不敢再多花五文的。
那掌柜苦笑著道:「不是給你的,你多什麼心?」
馬兒明白,眼睛里不免有些淚光,忙打躬作揖的感謝,那老闆也不說什麼,就道了聲兩位慢用,就回到後面招呼其他苦哈哈去了。
馬兒就趕緊一臉歉意的朝哥哥笑笑,手腳麻利的將兔腿,兔骨架小心的用麻紙包了,看看自己面前那一斤的鍋盔,決然的掰下半拉,也一起包了,小心的放在了桌角。
楊凡苦笑了一下,正是二十來歲,長身體的時候,半斤鍋盔是無論如何也吃不飽的,於是,就將自己的那一斤的與馬兒換了過來,將那半斤羊雜碎也分了大半過來。
馬兒待搶,楊凡就一個嗔怪的眼神,馬兒就不再爭搶,拿起來,低頭啃食起來。
楊凡就看著他慢慢的吃,自己端起酒來,眯著眼睛看著馬兒。
很久,楊凡悠悠的道:「上月張家員外發下的繳匪錢糧還幫不了她嗎?」
上月,久不發放的軍戶錢糧突然發了下來,但官吏不說,那些分發錢糧的人,還有新任守備卻時時刻刻在對大家說,其實這錢糧不是朝廷發的,一半是張元張大人,傾家蕩產募集的,一半是這蒲城商賈士紳籌措的,希望大家打起精神來,為國效力。
當時楊凡就明白,這是北面的杆子快要下來攻打渭南了。
其實,北面的那個闖王在這蒲城已經家喻戶曉,要不是在通往北面的山口有突然開來的官軍把守,現在蒲城的苦哈哈早就捲起鋪蓋投奔去了,既然大家去不了,那人心就只能期盼了,期盼著闖王早點打過來吧。
作為一個朝廷的軍漢,本來對那個闖王應該深惡痛絕的,但現在在楊凡心中卻是無可無不可,大家都是混日子,混吧,來了,我拿錢糧抵抗,為這大明儘力罷了,勝與不勝,那已經不管自己這個小小的百戶的事情。
但眼前這個兄弟卻有點讓自己牽挂,於是,喝了口酒,放下酒杯,輕聲問道:「怎麼,加上前天發下的錢糧,贖身的錢還不夠嗎?」
一提這個,馬兒立刻抬起頭,滿臉痛苦的道:「不夠,那老鴇子說市面物價飛漲,贖身錢也漲了。」但轉而滿臉希望的道:「但只要一開戰,那按照規矩就是雙餉,攢上兩個月也就夠了。」
看看馬兒已經變得因那即將來到的雙餉而充滿希望的臉,無奈搖頭,將手中的酒一干而盡,夾上一口菜放在馬兒鍋盔上,然後將帶著羊雜碎味道的筷子放在嘴裡下酒。
渴望戰鬥,和當初自己一樣的心情,不過當初自己是為了建功立業,那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幻想,而眼前的這個兄弟是為了他的相好,原先和他一條街上的老軍戶的女兒,現在被逼在花街賣身的小紅。
小紅還有個攤在床上的老娘,一個沒了父親的弟弟,靠著她買身是無論如何也養不起他們活命,多虧了這馬兒貼補照顧。年前的時候,小紅不敢說,但好心鄰居提起,要馬兒給小紅贖身,然後兩人好好過日子,這倒是得到了馬兒名義上的大哥楊凡的同意,都是苦藤上的瓜,只要能相依為命在這世上活下去,再給自己兄弟一個香火就行。
但是,贖身的錢即便加上楊凡省吃儉用的,也遠遠不夠,現在,就指望著戰端一開的雙餉了。
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的兄弟成一個人家。
正想著,突然一陣熟悉的鼓響在蒲城震天的響起,所有的人聞到這急促的鼓聲,全都變換了顏色。
倒在街邊牆角的流民乞丐振奮,苦力漢子興奮,富人滿臉惶恐驚懼,那些走在街道上的軍漢則是一臉激越。
闖王來了,杆子來了,一場大戰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