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故人對陣
兔皮做的帳篷,一頂頂扯天扯地的,連綿出去,一眼看不到頭尾,無數將旗,隊旗,武旗如高粱地一樣,在秋風裡獵獵飛舞,無數刁斗望樓,嚴密的警戒著內部與外部。
一輛輛獨輪車,將根據地里運來的糧草物資,穿山越河,運到八百里秦川出口,然後裝到適合平原,效率更高的四輪馬車上,再直達大營。
一切都顯得中規中矩,按部就班。
闖軍,再不是杆子,而是徹徹底底的正規軍隊。
一桿需要仰視的闖字大纛下的巨大帳篷里,出征渭南的將佐文官濟濟一堂,圍在呂世的身邊,低聲或高聲的談論著軍情,沒有上下尊卑,沒有森嚴等級,一切都如當初。
渭南地區巨大的地圖就鋪在大家面前的桌子上,無數的腦袋都伸在那裡,幾乎所有的手指都在指指點點。
闖軍南下,完成既定戰略,第一個面對的便是這已經嚴陣以待的渭南。
渭南,在明的時候,其實不算是一個府,他不過是附屬在西安直轄之下的一路,渭南,只是這八百里秦川的一個統稱,現在,登城已經被吳濤軍師先期拿下,現在大家面對的是一馬平川里的堅城蒲城。
這次,呂世一改原先不佔領縣城,以農村包圍城市的路子,要拿下蒲城作為未來自己統治的中心,一個有了上百萬,如果再加上整兒渭南兩百萬人口的政府,依舊縮在窯洞山溝,這太也說不過去。
從地理位置看,蒲城勾連北面七縣與渭南平原,這是咽喉,絕對不能放在官府手中,哪怕正如其他七縣一樣,只放幾個官吏也不行,這是一點。
最主要的的一點是,呂世堅決的要將蒲縣完全掌控在自己之下,再不許有一點外來勢力掣肘染指,原因是這裡的礦產。
且不說蒲城巨大的煤炭石灰石儲量,就是硫鐵礦,鋁土,還有一直限制根據地軍工發展的芒硝,就已經讓呂世半夜口水不斷了。
趙興拿著一個小木棍,趴在地圖上,指點著地圖向包括呂世在內的所有兄弟介紹著監軍士兄弟得到的情報。
「浦城,東臨大荔縣、澄城縣;西接富平縣;北依白水縣、銅川市;南靠。是關中糧倉、是陝西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即便是現在流民遍地,人口流失嚴重的今天,這裡依舊有人口二十萬。是秦川第一道屏障,因此,即便是現在朝局**如此,依舊城牆完備,兵精糧足。尤其,張元那廝,走了西安巡撫門路,更得洪承疇支持,將他最得意的子弟小十七派來當了守備,更是不遺餘力的練兵精武,即便是這次調兵勤王,也沒有調走一兵一卒。因此上,蒲城有兵六千,簽丁可達兩萬。」
站直身子,看看滿帳眾將不以為然的表情,這些不得不加重語氣道:「還有,在這蒲城裡有個副守備是我們大家的老朋友。」
於是全部的腦袋都抬起來,好奇的等著趙興說出這個老朋友是誰。
趙興一笑道:「我們的這位老朋友,就是當初米脂的大盟主,投降了官軍的不粘泥,現在叫張存孟。」
眾人嘩然,不沾泥的投降,已經讓眾人憤怒,但現在,竟然又站到了自己的對面,這怎麼不讓所有人咬牙切齒?
呂世默然,丟下手中的炭筆,憂心忡忡的在大帳里踱步,原因無他,是為這已經轟轟烈烈的明末農民戰爭的前景堪憂。
自從呂世決定改變自己的想法,放棄自己當初的思路,義無反顧的帶著兄弟們和依附自己的百姓走向抗爭,或者說是掙扎求活的鐵血道路的時候,一切也應該是改變了。
在呂世與前世歷史對比的時候,往往在暗夜裡沾沾自喜,因為,自己的到來,的確改變了這個歷史里,原先歷史上那凄慘的陝北百姓的命運。
且不說原先在這大明天下沒有的工業商業,即便是這陝西一地的人口,就是自己的成績。
原先,在崇禎二年,在李自成高迎祥等流寇摧殘下所剩無幾的人口,現在就已經不同,現在,在自己的七縣之地,就已經生聚了百萬,這已經是歷史上的十倍了。
有了這些,讓呂世對改朝換代已經有了絕對的信心,如果再加上各地杆子的力量,那實現自己的目標,將是事半功倍。
但是,不粘泥的投降,卻給了是那些起事的杆子又一個希望,一個隨遇而安放棄抵抗的希望,雖然這希望其實在最後依舊是無盡的失望,但眼前就是這樣。
這樣,就會造成原先陝北那些還在各地堅持的杆子放棄,這樣就會讓官軍騰出手來對付自己。
說良心話,呂世這個想法也有了與鄰為溝壑的意思,但是,現在的呂世已經不再是原先的一副軟弱心腸的呂世,不是被自己的野心改變,而是被這殘酷的現實所改變,被這身後百萬信任自己,依附自己的百姓,還有眼前,身後的兄弟所改變。
一切都在慢慢的改變中,即便有時候,呂世在夢醒時分被自己變得急功近利,變得鐵血無情驚的汗流浹背,但還能如何?沒了,只能適應。
現在,在歷史上,被俘赴死的不粘泥投降了,這個歷史再不是原先的歷史,最少,是這陝西大地不再是原先的陝西,那自己將何去何從?
看看周邊兄弟的表情,除了惋惜與憤怒,沒有別的,比如游移猶豫,這多少讓呂世安心不少。
自己的軍心沒有被這消息所震蕩,呂世心中不由長出一口氣。
過天星將拳頭狠狠的砸在桌子上的地圖上,站起身子恨恨的道:「不粘泥,老不死的,在當初米脂救給我們弄出個幺蛾子,讓我們白白的損失了無數兄弟,更在上次,還攛掇了高迎祥那廝,來我根據地,要吞併了我們。上次一戰,我真的後悔,當時沒追著這個老東西到老窩滅了他,讓他又弄出什麼招安守備。」看看周邊一群同樣義憤不已的兄弟,再次大聲道:「你投降了官軍也就罷了,怎麼還來這渭南蒲城?繼續跟我作對?這不是噁心人嗎。」
一句話,讓原本壓抑的大帳轟然活躍起來,一桿兄弟紛紛笑罵不沾泥的不地道。
這次直接從黃龍跟隨闖王出征的朱鐵卻輕鬆不起來,直了身子,憂心忡忡的道:「不沾泥那個老狗加入了蒲城守衛行列,對我們實在不利。」看看大家深思的樣子,解釋道:「這不沾泥幾次與我等聯合,對於我們的一些攻城略地的手段那是耳熟能詳,在上次高賊高迎祥來犯的時候,就是他弄出了棉被**,從這點看,不沾泥被派到蒲城,就是針對我們來的,這不得不防啊。」
呂世點點頭,可怕的不是面對面的敵人,而是曾經的戰友兄弟,因為,他們最知道你的弱點在哪,抓住了你的弱點,一擊而中,這才是最致命的。
大帳里原本輕鬆的氣氛,一時間又變得沉悶壓抑起來,這是個事實,如果掌握了闖軍攻城守備方法的不沾泥守備蒲城,那對闖軍征服八百里秦川門戶的蒲城之戰,將帶來不可估量的難度。
「尤其。」這次主力的火器營張營長也憂心忡忡的站出來道:「上次我們打敗了高迎祥,在戰場上,我們繳獲了十幾張長弓,雖然做工粗糙,但也不失威力,我想來,這就是不沾泥那廝的功勞。」
趙興點點頭,這事,張營長在第一時間就已經向趙興彙報了,趙興也相當重視,但由於宜川牽扯了闖王太多的精力,趙興就沒有上報,尤其在得知不沾泥不過才裝備了五十幾張,而且箭簇少的可憐就沒再往深里挖掘。
但是,如果這次不沾泥有了朝廷巨大的物力支援,那箭簇不再犯愁,這的確是自己等頭疼的事情。
「闖王,對不起,這件事情我——」
呂世笑笑,無比輕鬆的打斷了趙興自責,「我說過,在這世界上就沒有秘密可言,更何況我們的國人最擅長的便是抄襲,瞞是滿不住的,只要我們的長弓比他們更精良,比他們的箭簇更多,那就行了。」
呂世說這話是有底氣的,因為在廣武的啟發下,呂世不再刻意的讓民兵去訓練那血腥殘酷的刺殺,而是轉向更適合他們的長弓訓練,這次,在秋收之後征服渭南的時候,呂世就足足抽調了一萬民兵,其中就有五千長弓手,想想那是一個什麼概念?那將是遮蔽太陽光輝的一次次齊射,在根據地鋼鐵廠巨大的鋼鐵支持下,大明,是絕對不能在一個地方組織出如此多的對抗實力的。
熟悉並親自參加了米脂一戰的耿奎,站起來,尋了個水碗喝了一口,開腔道:「其實,不沾泥到了這蒲城,說不定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
吳濤不太熟悉不沾泥,當初知道他投降,心中沒有一點負擔和負面影響,現在聽耿奎一說,不由來了興趣,將手一伸道:「兄弟請說。」
耿奎對著軍師一笑道:「不沾泥,已經兩次被我們打敗,這是一件好事,一個人怕了另一個人,在氣勢上就已經弱了無數,現在,再次面對我們,想那不沾泥已經沮喪,這在氣勢上,我們先佔了上峰,將為兵膽,既然作為被朝廷依為長城的將軍都落膽了,那將士還有一戰信心嗎?所以,我認為,這次調不沾泥這個叛徒來守蒲城,絕對是官軍的一個敗筆。」
被耿奎這麼一分析,大家不由一起叫好,呂世也欣慰的看到,自己兄弟越來越成熟了。
不過呂世依舊在心中暗暗擔心,擔心的是自己改變了陝西歷史,是不是也改變了洪承疇,如果那樣,那將來與自己對陣的將都是原先自己的窮苦兄弟,尤其,還有一個未來的大舅哥,到那時候,自己該如何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