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接受招降
出路,現在的不沾泥幾乎已經陷入了絕境。
不沾泥躺在床上,圍著厚厚的被子,在這六月大夏天裡,不但不感覺悶熱,反倒是感覺一種徹底的冰涼,從骨子深處透出的寒意,讓他的四肢不由自主的顫抖。
一早,雙翅虎王偉端了一碗羹湯過來,小心的敲門,得到不沾泥的同意進來,按照慣例彙報軍情。
不沾泥對雙翅虎無關緊要的彙報,根本就沒聽進半個字,整個人就那麼獃獃的盯著晨光盡漏的窗扉,獨自想著自己的困境。
四面楚歌,眾叛親離,已經是自己最真實的寫照。
與現在在百姓與陝北杆子中,如日中天的呂世為敵,絕對沒有了半點希望。與大明官軍為敵,更成為一種自不量力,而再想入當初那樣回到過去,守住這祖祖輩輩留下的一點家業,更已經陷入了絕望。原因無他,是自己先扯起大旗,貪那一時之虛名,想行自己心中蠢蠢欲動的妄想,自己已經真正進入了官軍的視線,成了出頭的椽子,最主要的是,自己後來又跟著已經被朝廷盯上的高迎祥身後搖旗吶喊,雖然跟著他,不過是想藉助他的力量,與那呂世一叫長短,再現自己當初的輝煌,但是,結果卻是一敗塗地,並且徹底的得罪了所有同道官府。
現在,放眼四周,小小呂世,有了七縣鐵桶一樣的根基,糧草充足兵強馬壯,一時間後方穩固,再加上呂世足智多謀,手下過天星耿奎曹猛英勇善戰,陳策鄭浩忠心耿耿,根本就是官軍,如果不傾其全力進剿,都只能大敗虧輸,何況自己?而高迎祥已經帶著他的殘部,在呂世放水的情況下,呼嘯山西,風聞已經再次成了好大氣候,而官軍,在與呂世默契罷兵之後,養精蓄銳,悄悄的舔舐傷口,恢復元氣已經不遠,而獨獨自己這裡,卻已經元氣大喪,更沒了好大人緣,這以後,只要官軍一動,第一個便是自己,到那時候,自己便是那些延綏邊軍守備衛所的軍工升賞?
最主要的是,自己當初一時糊塗,棄了雙翅虎這個打小生長在山寨的後起之秀下山,也讓一些手下認為自己涼薄,想來,這雙翅虎已經恨自己到了極點,即便是他對自己回來山寨表示了足夠的忠誠溫順,但這一張謙恭溫順的臉孔下,你怎麼不知道仇恨的種子在勃勃萌發?現在山寨危機,大家才抱了團,而一旦緩過來這口氣,你哪裡知道他便沒了反心?現在在家,真的是窮途末路眾叛親離,怎麼看,自己的處境用岌岌可危來形容,都已經是往好處去想了。
而一件讓他徹底絕望的消息,徹底的擊垮了不沾泥幾經打擊的神經,關閉了自己最後圖存的希望——洪承疇上位,殺降立威。這徹底的堵死了他不沾泥最後一條生存的道路。
那麼,留給自己的還有什麼路?茫然四顧,竟然無路可走,這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噹噹當。」幾聲輕輕的敲門聲,讓雙眼無神的不沾泥機械的收回目光,茫然的看向房門的方向。「盟主,山下來了客人,求見盟主。」門外是雙翅虎小心的聲音。
自從大當家的回山,雙翅虎加倍小心,做事更加仔細,生怕引起大當家的一點誤會,但是,在大當家親切和藹的態度里,深深隱藏的那種戒備和隔閡,卻是雙翅虎時刻都能感覺到的。
這種生份與隔閡,雙翅虎是深深的無奈,自己本來就是忠心耿耿,但卻忠言逆耳,因此才得到了這個下場,聽說書人說袁紹殺田豐,便是因為惱羞成怒,自己的下場該是如何?想想就有種悲哀。
但是,悲哀與否,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山寨新敗,自己又是生長在這裡,三代為大當家出生入死,這又有什麼選擇?為了山寨老小,為那份存留的忠義,希望自己的所作所為,最終能讓大當家見到自己的一顆忠心。
「哦,知道了。」不沾泥心不在焉的回了一聲,但馬上感到,這是雙翅虎王偉的通報,趕緊收回紛亂的思緒,看看屋子裡,不知道王偉什麼時候走的,這又回來做什麼。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雙翅虎王偉看出自己的頹廢與彷徨。
於是,立刻換上一種有生氣的,和藹可親的聲音道:「是王頭領啊,快快進來說。」但馬上改口道:「王頭領且等我穿上衣服,呵呵,老了,貪睡了。」
說著,趕緊撩起被窩下床,踏上雙鞋,拿起搭在衣服架子上的衣服穿好,再緊急攏了攏頭髮,看看收拾的還行,就在書桌后坐好。
剛想拿起桌子上的羹湯喝一點,想起這是王偉端來的,想想卻是不放心,就放下,但看看那羹湯還是滿碗,若是被王偉看見,怕是起疑,於是,一撩床簾,飛快的往床下倒了半碗,然後將剩下的半碗放到嘴唇邊,卻不敢喝,這才滿面滿足的對著外面道:「進來吧。」
王偉在外略一停頓,然後才推門進來,再次見不沾泥大當家的施禮請安道:「盟主,外面一伙人,一人為首,八名沒有攜帶兵刃的扈從,身後帶著兩車箱籠,老早的就來到山寨外請求盟主接見,屬下見來人蹊蹺,也不敢放進來,就來請示盟主示下,是放進來還是不放。」
不沾泥望望窗欞上灑落下的斑斑陽光,還有外面嘰嘰喳喳的鳥叫,不由自嘲的一笑,這個光景,其實都快接近了中午,王偉如是說,不過是給自己個台階。
但是,這時候,有人求見,卻是一個好消息,說不定就給自己帶來一種機會。
於是,不沾泥自然的放下羹湯碗,對雙翅虎王偉微笑道:「大清早便有貴客上門,卻是喜事,快快,麻煩兄弟趕緊請來人進寨款待,我這便洗漱出去迎接。」
王偉答應一聲剛要離去,不沾泥想了想,叫住王偉沉聲吩咐道:「你去叫上所有兄弟陪客。」
「明白。」王偉趕緊施禮遵命,慢慢退出,出了門,不由一聲嘆息,大當家往日對自己等手下,哪次不是呼來喝去,這一回來,對自己等留守卻是關懷備至態度和藹,這是一種生份啊。
不沾泥出來,先悄悄的躲在大廳角門后觀察下,就見一個文士,打扮的乾淨利索,正背著手在大廳里抬頭看房樑上巨大的「忠義」二字牌匾,時不時的擼須點頭,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從容淡定,還有一種驕傲。幾個精幹的漢子就攏著手,低眉順眼的站在兩面,雖然神態恭敬,但一種強悍的軍人氣質,還是隱隱露出。
再看大廳里已經站滿了自己的兄弟全神戒備,紫金虎更是神色緊張,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王偉則笑呵呵的陪著客人四處觀看,小聲的解說。
見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不沾泥連趕兩步,轉過角門,哈哈笑著對那背影拱手道:「不知道是哪位朋友光臨寒舍,卻讓我不沾泥蓬蓽生輝,還請這位朋友恕我迎接來遲之罪。」
那文士聞聽,慢慢轉身,一雙笑眯眯的眼睛,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了一下不沾泥,然後哈哈一笑,也拱手道:「老盟主,雖然你我未曾謀面,卻是神交已久,在下錢同,今日帶些粗鄙禮物前來,萬望不要怪罪我來的唐突。」
「錢同?好耳熟的名字,只是一時卻想不起來。」不沾泥皺眉思索,突然猛抬頭,吃驚的張開大嘴,不由自主的伸出一隻手指著錢同呵呵有聲,卻是一句話也發不出。
那錢同見了,面上笑著道:「盟主不要誤會,我今天前來,是有一件潑天的富貴給您。」看看不沾泥臉上快速變換的神色,又笑著道:「還請你我密室詳談,如何?」
不沾泥呆立當場,卻依舊做聲不得,還是王偉見識的快,上前一步,輕輕在不沾泥耳邊呼喚道:「盟主,我們不可慢待了客人。」
王偉一直沒參與會盟,更沒參與其後的任何戰鬥,根本就不知道這楊鶴身邊紅人中軍的錢同是何許人也,只是感覺事情不對,但在沒了解情況之前,也不好亂說,於是只能小聲提醒大當家的。
好半天,不沾泥才回過神來,趕緊上前一躬到地,神態萬分恭敬道:「錢——錢先生賜教,我當然願意洗耳恭聽。」
錢同哈哈一笑,上前扶起不沾泥道:「賜教不敢,只是想與老英雄共商大計。」看看滿屋子神色各異的眾人,再次道:「可否容我與老先生密室詳談?」
不沾泥連忙誠惶誠恐的束手道:「還請錢先生隨我來。」說著,側著身子,恭敬無比的將錢同讓進了山寨密室。
【不沾泥】(?—1632)明末農民起義初期首領之一。本名張存孟。崇禎元年(16(年)在洛川(今陝西洛川)起義,被闖王呂世等推為盟主,破米脂,后與高迎祥聯手轉戰陝甘各地。崇禎三年(1630年)連番大敗,殺部將雙翅虎,縛紫金龍降明。所部婦孺遣散,整訓五千精壯為一營,被委任一地守備,參與陝西圍剿農民軍歷次戰役,屢戰屢敗,被巡撫洪承疇罪,數月後再度反叛起義,在大山深谷中立六十四砦,為持久計。次年(1632年)被明軍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