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縣尊出馬
天氣已經是六月,本來陽光炙熱,夏風火辣,渡口邊巨大的建築工地號子聲,打樁聲,商人招攬苦力船工的呼喊聲,苦力嘿呦嘿呦的悶哼聲,更增加了這種熱烈,這一切都如一股股浪潮,吵鬧的工棚里的人耳朵嗡嗡響。
但是這一切,隨著呂世一句:「殺幾個不從,直到殺到他們同意為止。」的輕飄飄的話語,以上那些聲音彷彿戛然而止。就連那炙熱的太陽和熱風都一下變成寒冬一般徹骨冰寒,那從四面撒進來的陽光,也突然沒了溫度。
宜川主簿和師爺,突然覺得後背涼颼颼的滿是冷汗。
細看那從新坐回桌子後面,拿起一張毛邊草紙準備寫些什麼的這個白袍青年,那原本總是溫和淡笑的臉上,竟然有了一種森然。
但,這決斷在主簿的耳朵里,不但沒有對同僚的悲哀,反倒有了一種與這青年同仇敵愾之心。
臉上感覺到了工棚里氣氛突然的改變,抬起頭,停住手中的筆,掃視了一眼木雕泥塑一樣的眾人,淡淡的道:「臉是別人給的,如果別人給了卻將他摔在地上,那就只能自己承擔以後的一切。」然後又無奈的搖搖頭小聲道:「我本不想多造殺孽,但是,對這樣敲骨吸髓不知足的,殺了只能是替天行道,那我會毫不猶豫的舉起屠刀。」
轉頭看看站在自己身後的一個監軍士隊長吩咐道:「麻煩兄弟派幾個得力的兄弟,就客串一下刺客吧。」
那隊長沒有一點猶豫的拱手道:「堅決完成任務。」
「很好。」對於這位監軍士習慣性的保證,呂世肯定的接受,他們,有保證完成任務的資本,他堅信這個兄弟的信心。但想了想,還是有點畫蛇添足的叮囑一句:「但是,記住,只殺主犯,脅從無論。他們的家小一絲不動。」
「我知道軍規。」對於闖王的叮囑,那位監軍士小隊長鄭重其事的接受。
「好。」呂世點點頭,然後想了想,提起筆抽出一張普通的麻紙,這樣的草紙,還是根據地出產的,由於原材料的問題,成色不好,只能作為普通的窗戶紙或者是孩子們練字之用,按照規矩,往來書信還是要用外購進來的白紙,尤其是這種兩縣高層之間的公文往來,更需要,但呂世覺得,給那樣不識大體的東西寫封最後通牒,沒必要浪費,於是,就拿這章毛糙的紙張邊寫邊道:「咱們先禮後兵,做最後一次努力,我這就寫一個最後通牒,還麻煩主簿大人,再次渡河如何?」
那主簿毫不猶豫的上前道:「正該如此,如果那些腌臢東西還是執迷不悟,那也怨不得人,下官願意再跑一趟。」
師爺也站出來道:「自作孽不可活啊,這是天道。」
呂世對師爺的評論不置可否,似乎是自言自語,也似乎是對草棚里所有的人道:「其實,我們的老本行就是干這個的,也可以說是替天行道,正如百姓所言,我們是天龍下屆,但是,這段時間,似乎我們的爪牙久不露出,已經讓一些人對我們產生了一些不好的錯覺——我們已經是一條無害的草蛇了,其實,爪牙還是時不時的露出來一下好,好提醒一些人,天龍就是天龍,即便是他打盹的時候,也絕對不是草蛇。」
一封最後通牒寫完,隨便的摺疊了下就交給了等在桌前的主簿,那主簿也不看內容,隨手就揣在懷裡,拱拱手直接去了。
揣著最後通牒,那主簿心中百味雜陳,自己畢竟還算朝廷官吏,現在,不但在為闖賊做事,竟然還成了闖賊信使,尤其自己的心中,竟然還自豪無比,這似乎很滑稽,站在通往渡口和縣城的岔路,想想,還是拿了那最後通牒,直接跑到了縣尊趙梓那裡彙報。
縣城,由於主簿在工地監工,已經有一月未回,急匆匆進城之後,眼前的一切卻有種陌生的感覺。
看看只是一個多月時間,原本在縣尊趙梓苦心經營,依舊破敗的縣城,似乎重新活過來一般,已經換髮了新的生機,原本街道兩邊破爛不堪的門市店鋪,那些店主,現在也有了錢翻新粉刷,原本那些已經奄奄一息或者已經倒閉的鋪戶,也紛紛開門,張家滷肉,李家菜館,趙家家什鋪子,等等,門裡門外進進出出的都是客人,而原本應該是擠進擠出的當鋪,卻是門可羅雀。
滿眼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在其中,也不見路人看到自己的官身服飾,便遠遠的低著頭,誠惶誠恐的躲到街角或者是牆根底下去,遇見幾個相熟的,都趕緊上前來,拱手打著招呼,每一個人都帶著歡笑與滿足,再沒了滿街的乞丐流民,再沒了地痞潑皮,在街上巡行的衙役,也不再像原先那樣如狼似虎,變得乖巧清閑,時不時的還會被店鋪老闆喊進去喝茶歇腳。
縣衙也不再感覺森嚴,竟然在這溫暖的陽光里,有了一點點人情氣息,原本看著嚇人的一對巨大的石獅子,細看上去,才發現,這兩個畜生,竟然如此憨態可掬,一切似乎都變得溫和可愛起來,其實,這主簿端詳了半天,不由搖頭微笑,其實,這縣衙沒變,變的只是心情和感覺。
門房老李就坐在門洞的懶凳上,懶櫈打橫堵住衙門口,一隻腳放在懶櫈上,後背靠在門洞的牆上,右手拿著一把破了邊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左手端著一個掉了半個嘴的茶壺,吹著過堂風,不住的點頭,昏昏欲睡,少有的休閑,少有的舒坦。聽見腳步聲,睜開眼,卻見是自己上官主簿,趕緊放下茶壺,笑嘻嘻的站起來殷勤施禮,「大人回來啦,一路可還順利?」
那主簿哈哈一笑道:「辛苦辛苦,昨晚沒睡好?怎麼就在這懶凳上睡了呢?這怎麼能睡的踏實?」
「睡的香著呢,只是白天值班,卻也無事,只好睡覺嘍,呵呵呵,您老請坐。」邊說,邊用袖子擦拭懶凳。
「不了,我要見大人,有事請示,大人可在?」往門裡大堂上張望了一下,卻見大堂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人影。
在以往,趙梓這時候,一定在大堂上辦公,三班衙役也會進進出出的忙個不停,說實在的,這位趙梓老爺,在這滿天下的官吏里,絕對算是勤勉肯乾的,但,再是肯干又有什麼用處?在這滿是昏聵的朝廷天下,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什麼的,只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在在,就在二堂上搭了矮几看書,您有事,我趕緊著給您通報一下去。」老李忙不迭的說著,趕緊將打橫堵在門洞里的懶櫈挪開,點頭哈腰的對主簿道。
「不勞了,謝謝。」主簿拱拱手便進了大堂,自己的縣尊對待下屬本就不嚴苛,自己又算是這位大人的心腹,這二堂上平時倒是直來直去的。
穿過大堂的側門,進入後面的一個小院,院子四四方方,被一圈屋宇圈著,又一排迴廊環繞,有一圈藤蔓,正鬱鬱蔥蔥的爬滿了,小院中間,一個小小的花壇,一棵百年的柳樹,伸展著枝葉,如綠色的遮陽傘,將整個院子上,四四方方的天空遮蓋了,留著一些斑斑駁駁的陽光下來,在這小花壇的剩餘地理,栽種著一些當地的花卉,正是花開的時節,奼紫嫣紅的,好不燦爛熱鬧,讓這一方天地生動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有各色的味道直接進入胸腹,感覺無限的慰藉妥帖。
趙梓也是按照朝廷規矩異地為官,但他本人自幼喪母,在前年,老父也病故,在老家也沒了什麼親戚,於是,就帶著老妻和一個兒子住在任上,東面的房舍便是他一家的居所,西面迴廊后又有一個小院,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師爺專屬,這北面,便是二堂,也可以叫做花廳書房。一切從簡,也不奢靡鋪張。
現在已經有了無官一身輕的趙梓,就躺在二堂的逍遙椅子上,手邊一個矮几,上面堆堆大滿的全是書,一把茶壺就放在自己翹起的二郎腿彎里,手拿著一本雜書看的津津有味,敞開的門檻上,一左一右,作者趙梓的兩個書童,在那裡搖搖晃晃的打盹,身邊夫人,也不做聲打攪自己的老爺興緻,低著頭,帶著恬淡幸福的微笑做著針線活計。
這位趙梓夫人,也是和趙梓一起從窮困潦倒中走過來的,這一做了縣尊夫人,卻依舊保持著勤儉,謹守這相夫教子的本分,家裡出來的時候,只帶著兩個自己的子侄作為書童,其他下人卻是一個不雇,主要的還是自己老爺的那點俸祿只能維持著一家五口溫飽,也沒有多餘的閑錢,雖然也有底下人的孝敬分紅,但一來拿著不安心,二來這官場規矩,還是要到上面打點,只是里出外進。
不過頭些日子好了,就在幾天前,師爺子修先生當著自己老夫妻的面,興奮的報了這個月的渡口收入進項,當時讓自己這個清貧慣了的鄉下婆子嚇丟了魂,但知道這都是規規矩矩乾乾淨淨的東西,這才心安,於是,扣除老爺說是投資的,將剩下的小心藏好,就坐在老爺身邊,一面做著針線,一面盤算著,該拿出多少給兼著自己孩子私塾先生的子修先生做束脩,該給已經長大的兩個侄子訂上誰家的娃娃親,過了定親聘禮。還有,該給自己老是燒香的廟觀多少香油,等等零零碎碎的事情。
對於政務,趙梓夫人從不插言,尤其現在,看到原先整日里長吁短嘆的丈夫,已經有了清閑恬淡,更不去看那些故老士紳的臉色,也不再違心的欺壓小民,心中更是安穩。
於是,在一陣陣清涼的風裡,老夫妻兩個就默契的想著自己的心思,祥和的守望著,任時間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