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勾連山西
渡口勾連山陝,河對岸就是山西,但山陝相對,卻是天壤之別。
在山西這方面渡口上,往來的還是趙梓的渡船和筏子,喊的還是陝西的號子,頭上裹著的還是那白花花的羊肚子手巾,穿著的還是那老黑厚重的羊皮襖袢番,熙來攘往的,卻少了在一河之隔的陝西熱鬧與輕鬆。
就稅賦來說,渡口的開拓,富了根據地,但更富了山西官吏,因為根據地施行的是安全通過,渡口稅是一成低稅,但對岸的大明官吏看到了商機,他卻要對往來的客商,課以三成的稅捐,還有中間的油水,雖然商人們算計,整個下來,還是比走別處要低廉的多,但這嚴重的影響了呂世的進一步的發展。
所以,雙方為維護這大好的局面,必須步調一致。但這事闖軍就不能出面了,這事只能得著落在宜川官府身上了。
本著有話好好說的原則,師爺和縣裡的主簿,帶著趙梓的手書,還有公文,搭渡船過了黃河,來到了山西吉縣,直接去尋那渡口負責收稅的胥吏商量。
師爺搖著摺扇,帶著主簿典史,擠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看著街道兩旁低矮破敗的商鋪,三個人從心裡笑話山西的破敗。
這三個人,現在已經算是富家翁了,就在短短的一個多月,就已經從靠著微薄的俸祿難以養家,整天里盼望著富戶打官司,好在期間賺些灰色收入貼補家用的人,再也看不上那點帶血的銀錢了,原因無他,趙梓大人體恤大家,不但足額發放了俸祿,而且將自己在渡口的股份,再次分成了若干,按照品級貢獻,從上到縣丞,下到看門的胥吏,就算一向有著品級卻沒收入,都窮的要了飯的教諭都人人有份,那些股份,當初大家就當著是一種安慰,哪成想,只是第一個月的分潤,就讓大家拿的手軟。
拿了銀錢,當然要做些事情,至於替誰做,那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不要挑明了的,但冠冕堂皇的就是,大家都在為一地父老,都是在為這大明朝廷做事,不過是更加奉公守法,克勤克儉罷了。
再看看這面,簡直讓人氣憤不已,不但胥吏橫行街頭,強買強賣隨處可見,更見那胥吏三班,挨家串戶的收取捐稅,不時的就聽到店鋪里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還是什麼?當初自己的縣城裡也是有的,大家更是心知肚明,但現在聽來,卻與當初截然相反的感受,那個身形高大的典史,都握緊了拳頭,想要上去仗義執言了。
看到大街上兩個品級官身,所有的百姓還有商人,都如見了老虎一樣,紛紛走避,就讓三人心中有了太多的感受。
「請問大娘,貴縣在這裡的稅收衙門怎麼走?」縣丞攔住一個衣衫襤褸,滿臉驚慌的老大娘,細聲細氣的詢問道。
叫一個老乞婆一聲大娘,這在原先,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的,但是,隨著與闖賊交往日久,慢慢的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過這種習慣,三人都甘之如飴。為什麼整天罵罵吵吵呢?與人心煩,與自己心煩,這樣多好?
卻不成想,那被三個官老爺喚作大娘的,渾身哆嗦,語不成聲,努力的將身子往牆角里縮,將頭努力埋在破爛衣衫里,嘴裡已經沒有一句完整的話了,只是大老爺大老爺的哀求。
那典史主簿看了,愣在當場,半天后竟然開始撕扯自己的狗皮,要不是師爺攔著,那就在這大街上出醜了,狗皮你可以不穿,但要回到自己的地頭,任你穿什麼,就是不能穿這個,但是,現在我們有「公務」在身,還指望著他狐假虎威呢。
好不容易在問了幾個人之後,才找到了這裡官府辦公的地方。
一個高大氣派的衙署,一個寬廣死寂的廣場,幾個如狼似虎的幫閑,一群戰戰兢兢等待挨宰的商賈羔羊,這又與河西自己那裡有了天壤之別。
遞上手本,那幫閑卻還有些眼色,還認得這大明朝廷的官府卜卦,立刻連滾帶爬的進去通報,其實按照品級,他們這個小小稅務官,是不需要通報的,但是,這是人家的地頭,隸屬不和,也就要按照規矩。
不大一會,一幫幫閑拿著水火根子將衙前那些羔羊一頓亂棍打散,然後幾個沒品的胥吏簇擁著一個典史匆匆跑出衙署,在大門中看了一眼,然後急忙上前,當街給宜川主簿跪倒,按照官場施禮如儀。
那主簿連忙上前雙手攙扶起那個小吏,說了些客氣話,然後隨著殷勤的主人進入了堂皇的衙署。
不愧是北方第一富庶的大省,就這一個小小的稅收衙署,裝潢的就已經是美輪美奐,給這幾個陝西來人以絕對的震撼,那小吏看著這幾個土包子不由暗暗得意,但官階在這,卻不敢表現出來。
讓從人奉上上好的茶水,幾個分賓主落座,一陣寒暄之後,那胥吏小心的陪著小心詢問道:「不知道大人辛苦遠來,沒有遠迎實在失禮,還望贖罪,不知道幾位大人辛苦過河卻有什麼公事?」
宜川主簿連忙客氣,在懷中取出趙梓縣尊的公文,雙手遞上,笑著道:「本官前來,卻是有裝公文要呈現給貴縣縣尊,還望代為轉呈。」
那胥吏見是一封正式公文,封皮上蓋著大紅的官印,忙規規矩矩站起來,按照規矩雙手接過,然後簽收了回押,卻不拆開,就放在了桌子上,然後探頭小心的問道:「不知道該公文可是急件,需不需要我連夜派人呈遞縣尊?」
「的確是急件,還請費心。」看看胥吏壓抑的好奇,邊笑著道:「是關於我們兩家渡口上的稅收統一的問題,按照現在的辦法,我們那邊施行了十一制度,而貴縣卻依舊施行十三的制度,這嚴重的阻礙了商人通過我們這裡的積極性,因此上,我家縣尊懇請貴縣也施行我們一樣的稅率,這樣就更能發展我們渡口的商貿,這便是我家——縣尊所說的以量取勝,繁榮地方的提議。」
聞聽是這個事情,那胥吏的顏色當時就垮了下來,不再有原先的熱情,將二郎腿翹起來,籠起手,淡淡的道:「貴縣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長啦?你收你的十一稅,我做我的三十一,各干各的,哪裡有什麼交集?我看這公文還是由大人拿回去吧。」說著,就將桌子上的公文推歸了宜川主簿,語氣里已經是滿含不滿。
笑話,原本一個破爛的渡口,大家苦守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油水,不成想,這下子卻突然人頭攢動,銀錢花花的流淌,哪裡你想減就減的?三十變十一,你不擋人錢財嗎,擋人錢財那就是如殺人父母,殺人父母,那就是不共戴天,看看,都上升到這不共戴天了,我還和你談什麼交情,講什麼規矩?再說了,昨天,我們吉縣縣尊還招呼我們開會,要再加上一筆平安捐呢,怎麼能可以減免?
那師爺一見,將手中摺扇嘩啦打開,施施然上前,就要將從呂世那裡學來的理論大講特講一番,也給他們上上經濟課。
但他剛要開講,那胥吏斜著眼睛看看他,冷淡的道:「這位先生可是位師爺?」
那師爺一愣,點頭承認道:「是,本人——」
「官府交割,你一個布衣白丁在這裡人五人六的做什麼?還不下去。」
這一陣搶白,當時將那師爺噎的不知道說什麼了。
的確,對方無論如何,也是一個上了品的官身,在座的也都是官身,唯獨自己一個是布衣白丁,無論自己在宜川官場如何呼來喝去,那都是縣尊靠山在,在這裡,自己一個師爺還真就是說不上話去。
「還不退下。」看看師爺愣在當場,那胥吏更是疾言厲色的攆人。
這些刀筆師爺,最是難纏,趕緊轟出去才是正經,自己縣尊的師爺不敢惹,但一個外縣師爺卻不必顧忌,再說了,就是因為此而得罪了宜川縣令,那又如何?他是陝西,我是山西,根本就互不統屬,怕他何來?
這胥吏這樣一個態度,等於打了宜川縣在場所有的人臉,因此,宜川主簿也下不來台,當時站起來,冷下臉道:「這位大人卻也不要如此,我等來,是為兩家之好,卻不是誰求誰。」
看看一臉厭惡的胥吏,那小子根本就是一個白眼相對,冷冷的愛理不理的,宜川主簿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對著那低上自己一等的胥吏道:「這是公文,還請這位大人緊急送與貴縣,不要因此耽誤了你我兩家鄰里之好,同時也希望看在兩家共同發展的面子上,按照大家共贏的規矩,施行了吧。「
這一說,那胥吏更加不耐煩,站起來,仰著臉道:「不必上報縣尊,我這裡便做主了,你提的意見是你的,我山西不會執行,大明法度在,也沒說陝西的官就管了山西,這僭越之罪卻是你我擔當不起,各位大人,我這裡還忙,請回,恕不奉陪了,」言罷直接端茶送客,再不看三人的臉色,將茶碗一頓,直接揚長而去。
三人站在大堂之上,你看我我看你,卻也無可奈何,最後師爺一甩袖子:「我們走,大家不過是照應,剩下的事情,找那小先生說話。」然後第一個大步出了衙署,直接做了返程的筏子回了陝西宜川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