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急轉直下
在這清凈安逸的茶寮,在呂世雲淡風輕的一番合情合理的議論后,又拿出巨大的利潤,將諸位大明朝廷的父母官,一起客客氣氣的請上了賊船,當時,趙梓的臉色是尷尬的,師爺的臉色卻是喜氣洋洋。
不過趙梓不大一會就由尷尬轉為自然,因為,他知道,雖然自己被這個小毛孩子,不由自主的架上了賊船,但是,歸根結底,在當初,在心底的潛意識裡,就是自己願意上的,這也怪不得別人。
尤其是,當自己感覺到,上了賊船比不上要好得多得多的時候,更尤其是,這次還有同僚已經或即將與自己同船的時候,那種負罪感就煙消雲散了。
人其實往往就是這樣,在自己范錯誤的時候,是有一種負罪感的,然後,為了減輕自己的感覺,那就想方設法的拉人與自己同路,一起犯錯誤,當看到身邊已經有了自己的同類的時候,那種負罪感不但消失不見,反而會變得很有成就感。人同此心。
既然上了賊船,那就應該有上了賊船的覺悟,就有了和衷共濟的心態,就要為了這隻賊船不要傾覆做點事情,趙梓縣尊就有這樣的覺悟。
既然心態平和了起來,也就淡然,於是,趙梓縣尊就將手中摺扇打開,輕輕煽動幾下,然後,笑哈哈的在原先的椅子上坐了,將袍巾一拽,第三次翹起二郎腿道:「既然小兄弟有四位好哥哥要入股,那我倒是願意做個光棍,那就白白拿出一半的渡船股份出來,將人情做足,那樣下來,你我會更加讓人感覺到仗義和穩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說著,就曖昧的拿眼睛看向呂世,呂世也是抿爾。一個識大體,不貪財的合作夥伴,絕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這位老先生,的確是個明白人,和這樣的人成為盟友,不冤枉,怪不得當初自己和他配合的那樣默契。
「老先生說的對,這大買賣其實就是先有人氣,然後拉著仗義的,有用的人進來,共同發展,反正這塊巨大的利益,我們兄弟二人也是吃喝不完。」呂世也不再地上走圈,也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茶壺窠來給趙梓倒上一杯涼茶。
趙梓笑著謝了,端起來,也不知不覺被呂世感染,像他那樣一口乾掉,涼茶入口,竟然再也感覺不出原先的粗鄙,反倒感覺涼爽甘甜以及,正所謂,茶可清心也,尤其在配上帶著幾分豪爽的喝茶方式,竟然也有了一種江湖好漢的心態,不由輕輕贊一聲:「好茶。」然後笑著促狹道:「看兄弟做派和為人,這便是你難得的享受了吧。」
什麼事情都不能讓人家老是壓了一頭,那會讓自己氣悶,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低頭,必須翻過去,該爭一爭的壓一壓的還是壓下,至少還能滿足自己的虛榮不是?
其實,這時候的趙梓心中,為自己這個無所謂的好勝之心感覺好笑。在整個六月,在高迎祥進擊呂世根據地的時候,其實,自己和師爺殫精竭慮想的那些,和坐在自己面前,年輕的讓人羨慕嫉妒的人來比,自己已經輸了,輸的傾家蕩產,再也沒有翻本的機會。
高迎祥被拒門外,為什麼進入自己的宜川?進入宜川,而高迎祥四處掃蕩,而不如以前的那些杆子那樣禍亂地方百姓,還有,在山西準備即將充分的時候,竟然得到了上百震天雷,一下就衝破防線,雖然那也有自己慨然贈送渡船的幫助在,但更大的原因,其實,這一切都是呂世因勢利導,借重了所有能借重的事情成事。一個如此心機算計的年輕人,尤其是如此能夠充分利用一切的,將陽謀發揮的淋漓盡致,讓被利用者也不得不按照人家的算計,不得不按照人家給你畫出來的路線行事的人,你怎麼不輸?
不過,這場在陽謀里的巨大賭博,讓每一個輸家都輸的心服口服,這才最難得。
呂世哪裡想到自己當初臨時起意的事情,轉眼間就被趙梓無限的,幫助分析的透徹到了這種地步?
其實許多事,當事人是沒有也不會想到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有多麼深刻的意義,往往一個被後世看做改變歷史的一件大事,當事者是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的,都是後人在評判,在發揮,在聯想之後給出的,讓當事人目瞪口呆的分析,這種結果,往往會讓當事人都大呼,我是如此的「傑出」
英雄是誰塑造出來的?其實,不是英雄本人,也不是天下百姓,而是這種好事之徒。不是,真正製造出英雄的,是所謂的歷史評論家。
看看眼睛里,已經充滿了敬佩與折服神色的趙梓,呂世淡淡的一笑,再次提起茶壺窠,親自給趙梓面前的空杯續上涼茶,然後自然也給自己添上,端起來,在嘴邊輕輕舔了下,然後,和所有在訓練場上揮汗如雨的兄弟們一樣,利索的一揚脖子,很豪邁,很痛快,當然,在士大夫文士眼裡,簡直就是有辱茶道的動作里,一杯涼茶就進了肚子,然後還狠狠的,清晰的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
下意識里看看自己的胸前衣襟,還好,沒有像兄弟們那樣,淋淋漓漓的喝得滿大襟一片的「豪邁。」
放下茶碗,呂世笑嘻嘻很享受的道:「其實,這茶水,在闖賊訓練場上,成大缸的裝著,供給每一位兄弟喝的飲料。
看看苦笑搖頭的趙梓和師爺,呂世繼續賣弄道:「不但如此,闖賊每月都給他的手下定量的茶葉,為了這茶葉,那闖賊可是費了無數心思,寧可短了吃喝也不短了這個。」
一個賊頭不斷的稱呼自己為賊,似乎在努力提醒所有人,天下賊人無數,一個官吏卻一口一個那邊,生怕對方不知道這天下已經無賊,似乎很荒誕,也似乎很有趣。
聽了呂世的介紹,趙梓就很是吃驚,這也太奢侈了點吧,你要知道,就這低劣的茶葉,運到塞外,運到西陲,那就是金貴之物,五斤一塊茶磚,放到雲貴蒙古,便是一頭好馬的價格,而為了這茶鹽,那些邊遠蠻族,不惜與中原王朝反生反反覆復的戰爭,這一戰,便是幾百上千年。難道那些闖軍都嬌慣的到了這種地步?聖人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那可不是好兆頭,這不行,這我得說說,驕奢淫逸,玩物喪志,要不得。
似乎看出了趙梓的心思,趙興籠著雙手,眼睛低垂著輕聲介面道:「老先生不要著急,其實,那邊只是那些參軍兄弟才喝茶的,其他的人卻也沒有這個待遇,畢竟,鹽茶對於根據地來說,都是極難購買得到的。」說這話的時候,將購買兩個字咬的重了些,任誰都能聽得出,闖軍,為這兩件物資下了多大的力氣。
「為什麼?拿出如此多的銀錢,拿出如此大的力氣,就為那些腌臢東西喝茶豈不更浪費?」趙梓不以為然的輕輕搖頭。他的稱呼,在大明官場,絕對不會有任何錯處,但這種稱呼已出現在闖軍頭上,立刻便惹惱了三個人。
呂世聞聽趙梓如此輕視侮辱自己的兄弟,原本一團和氣,雲淡風輕的表情突然一冷,那一直掛在臉上的誠摯微笑瞬間不見,眼睛里一道冷冽的寒光閃現。
闖軍的每個兄弟,都是他呂世的兄弟手足袍澤,都是患難與共,生死相依的親人,怎麼能讓別人如此輕視侮辱?
難得變成淑女的春蘭,更是氣沖斗牛,杏眼圓睜,當時丟掉了淑女的神態,恢復成了母老虎的本色,丟掉呂世的帽帶,一手抓住腰間的劍鞘,一手握住了劍柄,就要拔劍相向。
趙興也勃然變色,身為文人,但已經將自己定位為開國武將的他,早就將自己看作為闖軍的一份子,被人如此稱呼,簡直就是對自己,對自己兄弟的一種侮辱,面對這種侮辱,每個闖軍兄弟都應該拔劍而起,血濺五步。
趙梓的師爺這時候聞聽東主此言一出,當時大呼大事不好,臉色立刻變得蒼白,汗水如泉水一樣汩汩而下,瞬間打濕了前心後背,兩條腿已經開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自己的東主可能不知道闖軍的風格,但他與闖軍打交道多日,深深的感受到了闖軍那情同手足,上下一心,同仇敵愾的本質,那一句響亮的,每次清晨訓練時候必呼的口號響徹在耳——不拋棄,不放棄。
這鏗鏘堅定的口號,代表著一種團隊的精神,給這隻軍隊,這群漢子一種精髓,有了這種精神,才有了闖軍這個打不垮,打不爛,天下無敵的強軍,而趙梓一種習慣性的稱呼,卻正是觸痛了闖軍的被每個人願意用生命呵護的東西,這下,大事不好。
趙梓這時候,也清楚的感覺到了這原本恬靜的茶寮突然變化的空氣,也感覺到那無形的殺機,心底一種恐懼油然而生,豁然坐直了身子,戒備的看向變色的四人,卻還在莫名其妙的,怎麼這好好的,卻突然變成了這樣的境況?但環顧左右,卻不由哀嘆,自己與那個文弱的師爺,面對呂世三人,竟然沒有半點反抗逃生的機會,看來,自己今天即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看來,杆子還是杆子,不管呂世這個年輕的杆子多麼優秀,表現的多麼溫文爾雅,也絕對改變不了杆子一怒殺人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