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大戰落幕
一騎飛奔下山,在那青色的戰馬上,一個滿身血污高大的漢子,遠遠的向呂世奔來。
近了,看清楚了,竟然是呂世念念不忘,擔心不已的耿奎。
雙方兄弟相見難免再次歡呼。
呂世看看耿奎身後僅剩下的五十餘騎,不覺心疼,但耿奎哈哈一笑大聲道:「軍師不要心疼,將軍陣前死,戰士百戰亡,這是常識,大家都有這覺悟,更何況,我們區區幾百兄弟就將三邊總督楊鶴攆得抱頭鼠竄,那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官軍退去,卧牛山兄弟勝了,但這是一場慘勝。
兄弟們開始在戰場上緊張的尋找著倖存的父老兄弟,聚攏原先被分割開來的戰友。
呂世來到當初與趙大海對話的地方,在那裡只有一件被千百次踐踏過後的衣甲,還有一桿熟悉的斷槍,趙大海已經沒有了半點骨血倖存,呂世站在這堆破敗的衣甲前,默然良久,但除了留守外,每個兄弟過來,都會狠狠的對那堆衣甲吐上一口唾沫。
呂世尋了一把斷刀,就地在凍土上挖掘了一個小坑,將那堆破敗的衣甲推到坑裡,看看那桿斷槍,輕輕的搖頭,就與那些衣甲埋在了一處。
耿奎在邊上幫手,卻不說話,在剛剛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趙大海的所作所為,對趙大海,耿奎在心中沒有怨恨而只有惋惜,惋惜了一條原本鐵骨錚錚的漢子。
掩埋了趙大海,呂世再尋找嫂子的屍骸,卻早就無影無蹤,就連一片衣角都難以辨認,只好放棄,等將來得空寫個牌位,與張老實合葬一起吧。
在這其間,呂世詳細的詢問了耿奎這一段時間的行動。
昨天,耿奎帶著騎兵兄弟殺散了火統兵和弓弩兵,自己也已經損失慘重,再不能戰,原本也想翻身殺回本陣,但是官軍太多,並且過天星也帶著兄弟們往後退去,與自己越來越遠,互相不能支援,於是,耿奎當機立斷,向著官軍最薄弱的後方殺去。
殺出重圍,利用官軍膽寒的機會甩掉追兵,在一處小山後的樹林里下馬休整。
當時清點下來,手下所剩不過八十餘人,還各個帶傷,更經過上午一戰的連番廝殺,更是連刀都拿不動。
一個伍長問耿奎該如何,依照大傢伙的心思是休息一陣之後,大家再翻身殺回戰場,就是死也和兄弟們死在一起,但耿奎扶著戰刀想了一會後,毅然決定不回戰場,自己就剩下這八十幾個兄弟,回戰場也不會有太大的幫助,還不如在戰場外,等大隊再次突圍的時候來個出其不意裡應外合,說不定還能收到奇效。
爭取了大家的同意,休息一陣之後,耿奎帶著兄弟們開始向西面轉移,他判斷,下午或者晚上,大隊人馬一定會朝西突圍。
官軍的注意力都在包圍圈裡的老營,外圍防備相當鬆懈,耿奎利用這個機會安全的躲到了西面一個山口的樹林里,就等著大隊突圍。
下午的時候戰場無戰事,更堅定了耿奎的判斷,當入夜南面殺生震天的時候,西面卻沒有半點消息,大家心急如焚,認為老營已經在南面突圍,請求耿奎帶著兄弟們往南接應老營。
但是,耿奎卻堅定的搖頭不同意,他最清楚自己黑虎軍的戰鬥力,也最清楚當初的戰略計劃,往南,絕對只是佯攻,西面才是重點。但是,不大一會派出去偵查的兄弟回報,南面有黑虎旗,有闖字旗,還在戰團里隱隱約約看到軍師的白袍身影,這讓耿奎也大吃一驚,難道軍師真的往南突圍?
但是再詢問偵查的兄弟,竟然沒看到老營跟隨,尤其是突圍的人馬只是在三道包圍圈裡反反覆復的廝殺,就是突不出重圍。
當時耿奎放下心來。
憑藉過天星之能,憑藉黑虎軍之勇,五千多簽丁官軍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他們,這樣反反覆復的廝殺,只能說明過天星在吸引西面的官軍增援。
就在大家焦急等待的時候,西面的官軍開始調動大隊南面增援,耿奎吩咐大家起身備戰。
果然,老營在西面的突圍開始了,耿奎手下兄弟各個躍躍欲試,心急殺敵,但耿奎還是止住了大家,希望自己能在最關鍵的時候發揮作用。
等看到北面大批邊軍殺來時候,耿奎第一個判斷就是趙大海那裡出事了,但看著人山人海的戰場,自己這八十人馬根本就是小石頭投大海,起不到半點作用,要想讓自己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就只能等待。
在這其間,幾個魯莽的漢子都開始懷疑耿奎貪生怕死了,要不是絕大多數兄弟堅信耿奎忠義,早就內訌起來。
戰場亂作一團,老營幾次突圍無望,耿奎看到關乎勝敗的節點就是山上督戰的楊鶴,只要拿下他,那戰事也就不勝而勝了,但是楊鶴身邊卻有五百標營騎兵死死保護,憑藉自己這區區八十幾人無論如何也拿不下來,正在焦急時候,那五百標營突然殺下山去,耿奎一見,哪裡還放棄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帶著手下八十多兄弟發起決死衝擊。
這一下正打在官軍七寸,殺賊要緊,但是,保住三邊總督更要緊,要不殺一流賊卻搭上總督性命,那豈不成了天大的玩笑?
大纛一倒楊鶴一逃,官軍士氣頓喪,徹底崩潰,這才救了呂世等人。
聽完耿奎淡淡的解說,呂世在他平淡的語言里,體會出耿奎的決斷與幹練,這是一個難得的全才。
收拾完戰場,丟棄所有不必要的輜重,大家來到山口與朱鐵會和,不敢做半點耽擱,直接追先前撤退的老營去了。
看著旌旗殘破,稀疏的隊伍,呂世與春蘭並肩站在山口,抱著還在哭泣的小丫,向那屍體滿地的戰場眺望,久久不願離去。
這一戰,從卧牛山開始,經歷了千萬變化,無數兇險,但無論如何終於衝出了官軍的包圍,這一戰,卧牛山黑虎軍死傷慘重。
兩個騎兵隊精銳所剩不足一百,自己這裡一千二百千槍兵更是僅剩五百,弓箭營,還算完好,但也只是三百,自己這裡的輜重兵一千餘,也只剩下不足四百,原先兩千新附軍,或戰死,或潰散,或投降,僅剩下五百,老營出來時候的父老妻女六千,剛剛被三叔帶走的不足兩千,如果加上過天星帶走的兄弟,大約戰兵不會超過二千。
也就是說,原先出山一萬一千人馬,再加上後來的新附軍合計一萬三千人,現在活下來的只有不足一半,而且還各個帶傷,並且丟棄了幾乎所有的輜重家當。
慘敗,但也是大勝,慘敗在人馬損失,大勝在於突出重圍。從此之後,官軍再難對自己展開圍剿,因為,不單單是自己跨入萬千大山,更主要的是,留給楊鶴的將不再是自己一個對頭,還有固原叛亂,還有高迎祥,還有六十四家杆子會盟,到那時候,有得他楊鶴焦頭爛額的了。
而剩下這六千餘人,就是一支打不爛拖不垮的精銳,堅定的集體,這樣的精英集體獎是自己在這大明展布一番天地的基礎。
闖王——好,既然走到了這個地步,自己就應該徹底放棄隨遇而安,置身事外不切合實際的想法,真正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帶著將活下去的希望交付給自己的父老姐妹,在這黑暗的亂世里,打出一片天下,打出一片自己給他們描繪出來的世界。
緩稱王,去他的吧,現在,闖字大旗就與李自成那個真正的流賊無關,而是自己,就將在自己的手中高高飄揚在這陝西大地,飄揚在未來的大明天下。
當呂世徹底下定決心的時候,突然想起和自己鬥智斗勇半個月的那個總督楊鶴,只是不知道現在的楊鶴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楊鶴現在,坐在延川衙署大堂之上一言不發,手拿毛筆,面對一個攤在桌案上的奏摺久久不語,奏摺上只是兩個字:「臣啟——」就再也無從下筆。
抬頭無力的看看下面按照品級,分列著兩排垂頭喪氣的文武。身後站著神色不安的錢同。
這一戰,官軍及其簽丁五萬,所要圍剿的流賊不過區區萬人,其間還有一半老弱,結果卻是一敗塗地。死傷兩萬,靡費無數,卻讓流賊在鐵通一樣的包圍圈裡破圍而去,再難圍剿,這已經不是大敗,而是慘敗,而是恥辱。(17k小說發布,請讀者支持正版,作者無限感激)
半月來,自己殫精竭慮,按照智計百出的錢同謀划,驅趕流民做釜底抽薪,反間暗殺,圍剿招撫,幾乎所有能用上的都用上了,結果還是這樣一個慘敗的結果,最終還是讓闖賊進了萬千大山。
放虎歸山,楊鶴突然想到了這個成語,現在用在闖賊身上再合適不過了,虎入深山,徒呼奈何?下一步,下一步該怎麼辦?最主要的是還有下一步嗎?
看看底下的文武,一個個士氣已喪,聞闖賊如路人聞猛虎,無不變色,哪裡還興起再戰之心?尤其是那個遠在北京城裡,性情超切搖擺不定的小皇帝,還給自己機會從新再整旗鼓剿滅這股可怕的闖賊嗎?
沒有可能,絕對沒有可能了。
閉目半晌,楊鶴慢慢站起,但是因為身心俱疲,站起時候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陣搖動,錢同手快,搶步上前攙扶。
楊鶴對錢同報以溫和一笑,這一笑竟讓錢同沒來由的心中一松,眼淚汩汩留下。
楊鶴也沒說什麼,輕輕推開他攙扶自己的手,然後對底下一臉沮喪悲戚的文武,搖搖頭,夾起只有兩個字的奏摺蹣跚的轉入後堂,在到了堂口的時候,站住身形,好半天扭頭輕聲道:「散了吧,散了吧,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