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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驚變

  張老實倒在地上,木然的看著前方,眼睛里已經沒有了焦距,只有前年李家兄弟的慘狀在眼前一遍又一遍翻來覆去的閃現。 

  那李家就是如此,最終男人被官家帶走,不知所蹤,女人孩子挎筐討飯再沒了音訊,那原本的房子院落就在寒風中破敗坍塌,最後成了狐狸野兔的棲身之地,僅有的幾畝河灘地也成了張老爺的田產。 

  這時候,身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腳,抬眼看去,張老實看見那張管家的嘴如同河裡魚一樣一張一息,自己卻什麼都聽不到。 

  然後感到自己被人架起,身上被許多繩索捆綁住,然後就是腳不沾地的被丟上了馬車。 

  艱難的回頭看過去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婆姨在秋天的陽光里軟軟倒下,小丫不知所措的撲在娘的身子上,張著嘴,大概是哭嚎吧。 

  隨著馬車的晃動,張老實已經像木頭一樣麻木,望向天空的眼睛也已經慢慢的失去光彩。 

  陽光應該是明亮溫暖的啊?為什麼在自己的眼睛里卻是灰暗一片?這時候的秋風應該是帶著田野里果實和麥穗的味道,輕柔且沁人心脾讓人昏昏欲睡的啊,為什麼這時候卻感覺到分外寒冷腥臭? 

  張老實現在只能做的就是戰慄,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寒冷的戰慄。 

  耳朵里突然清晰的聽到了孩子們熟悉的聲音,艱難的扭頭,他看到幫別家忙活的兩個小子遠遠的揮舞著棍棒跑來,他看到一幫惡奴揮舞著刀槍蜂擁而上。 

  張老實在心裡大喊:「不要啊,不要過來啊——」但他現在除了戰慄之外卻沒有一點力氣,發不出半點聲音,就是小聲呢喃都是一種奢望。 

  在他昏倒前,他看見自己的兩個兒子被趕來的衙役和鄉勇打翻。 

  一切便都歸於黑暗,那金黃的秋天,那如山的小麥,那富足前景,那兒孫滿堂的願望,一切一切都歸於黑暗。 

  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呂世和趙大海帶著三兒歡笑著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次進山收穫是豐厚的,三兒的箭法無雙,趙大海膂力過人,呂世謙虛好學,這就是當今打獵場上最完美的組合。 

  三人回村時候,所得獵物已經是背抱不動,一路上就想著怎麼樣泡製這些野味,在配上新麥子蒸成的饃饃,那是一個怎麼樣的滋潤日子? 

  但是,剛剛進村的時候卻感覺到了村子里氣氛的不對,沒有了早上出村時候百姓鄉里的歡快,沒有了孩子夢無憂無慮的歡笑歌聲,取代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左右看看細細聽聽,隱隱約約還有哭泣聲在緊閉的院門裡傳出。 

  呂世和趙大海對望一眼,心中一起叫道:「不好,出事了。」也不言語,急步趕奔張老實的院子。 

  院門大開,一眼望去,那就是滿院的狼藉,從屋子裡淋淋洒洒的到院門這裡都是金黃的麥粒,奔進院子,看原本堆滿麥子的堂屋已經是空空如也。 

  趙大海怒吼一聲,一腳就踹開了灶房的門,映入眼帘的是張家嫂子躺倒在地,小丫撲在娘的身上,哭泣的已經沒了力氣。 

  趙大海上前一步,抱起已經筋疲力盡的乾女兒,搖晃著,急迫的問道:「小丫,快告訴乾爹,你爹呢?你哥哥呢?咱們的麥子呢?」 

  孩子畢竟還小,這時候怎麼經得起這般折騰,一見親人在前,好一會才再次嚎啕大哭,卻是一句也說不出話來。 

  呂世連忙上前,在趙大海的手上搶過小丫,抱在懷裡,然後對跟在後面已經傻了的三兒道:「趕快扶起你的娘,趕緊找些涼水叫醒,我們問問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三兒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趕緊把昏迷不醒的母親扶起,然後找了一碗涼水給母親灌下。 

  在一碗涼水的刺激下,張家嫂子才悠悠轉醒,看見眼前一臉焦急的呂世和兄弟趙大海,一時間見到親人,當下大放悲聲。 

  趙大海是個急性子,當時不耐的大聲道:「嫂子不要只顧著哭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天半天的戰馬就變成這樣?」 

  越是催促,張家嫂子越是哭嚎,把個趙大海急的滿地打轉,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呂世見狀,忙俯身輕聲對張家嫂子安慰道:「嫂子先不要悲傷,一切有趙兄弟和我在,天塌不下來,趕緊把事情原委說了,我和趙兄弟也好想個章程。」 

  被呂世這樣慢聲細語的一番安慰,張家嫂子這才止住悲聲,斷斷續續的把整個事情經過說出。 

  問過了事情全部,呂世不由的一屁股坐到炕上,心中只剩下凄苦,傻愣愣的坐著久久不語。 

  然後就是死命的揪自己的頭髮,懊悔的眼淚嘩嘩流淌。 

  這就是自己帶來的後果,這就是當初自以為是,做出的以為能夠維護張老實家利益的後患,自己真是善良無比,就不想想這時候的人心險惡。 

  當初在風車一事上自以為是的用了威逼利誘諸般手段,壓服的那張家豪強低頭,不但讓這風車發揮了效用,同時也為張家帶來上萬文的收入,本想著這就改變了自己身邊一個人,一家人的歷史宿命,但沒想到,這張家也不過是委曲求全,待風車澆灌豐收之後,卻真的是和自己秋後算賬了,並且算的之狠,算的之絕戶,真不是自己這個21世紀人能想象的到的。 

  張老實被捉拿進了張家堡的水牢,臨走時候,那張家管家放出話來,沒有二百兩銀子就休想贖人。 

  但在趙家嫂子斷斷續續的敘說之中,也知道了,那張管家也說可以把張家祖上所留田土作價五十兩抵充一部分,再拿出風車圖紙抵充二十兩,這樣算下來,還欠著張家堡張老太爺一百三十兩。 

  一百三十兩,對於張老實這樣的莊戶,就是百文銅錢都是一筆巨富,對於呂世來說,自己上上下下,就這一身葛衫,不要說是二百兩,就是兩文錢都沒有,到現在還沒看到銀子樣的人,根本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不,是個宇宙數字。 

  張家兩小,也就是變相的自己的兩個徒弟因為反抗催苛,也為了搶回老爹,已經被縣裡衙役綁了,帶到縣裡關押,名義竟然是聚眾造反,抵抗朝廷。 

  這是個什麼罪過?這是個殺頭的罪過,歷朝歷代,遇赦不赦的大罪過便是這造反二字, 

  怎麼會是這樣?呂世不但的打著自己的腦袋。 

  張家因為收留了自己才得以在這大旱之時,用自己的知識造了風車,才能不誤農時的耕作了田土,才能在這個時節里多收了三五斗,才沒有在自己沒來時候,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三個小子成為杆子,在哪次劫掠中成為炮灰,張家嫂子和小丫沒有成為填埋溝渠的一個餓殍,但正是自己的到來,卻把他們推進更加悲慘的深淵,張老實將在那張家堡暗無天日的水牢里,哀嚎死去,張家兩小將在不久的將來作為震懾一方的典型,被砍掉腦袋。 

  這是改變嗎?自己還為這改變沾沾自喜,如果說這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給這個世界里的人帶來改變,那這改變是不是更加悲哀?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兄弟,你可想出辦法?「趙大海急吼吼的大嗓門把呂世拉回現實。這一坐竟然已經是日落西山,不知道什麼時候,院子里已經點燃了火把,這小小的院子里竟然已經擠滿了全村老弱婦孺。 

  呂世在痛苦中清醒,自怨自艾不能解決問題,事情因我一時好強而生,那就要想個法子挽救,自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不假,但由自己身上生的事,就要自己一力承擔。這是責任,也是男人的擔。 

  站起來,走到院子里,呂世看看時候,特別的注意到,這院子里真的只是老弱婦孺,竟然沒有一個青壯,怎麼回事?這張家莊,原本是有一二百青壯的。 

  趙大海看出了呂世的疑惑,恨恨的道:「都是那張家堡老東西狠心,看咱們村多打了糧食,就報告到縣上,縣尊歡喜,就把今年皇糧賦稅的缺額都潑在了咱們駐兵山村民身上,你看看這老老小小,他們家的糧食都被搶走,男人都已經被縣上衙役抓了,帶到縣裡作為人質,併發下話來,一月之內沒有銀錢糧食上繳,就是各個充軍邊地。」 

  話音一落,立刻就是滿院子的哭聲。 

  充軍邊地?這些配軍那就是九死無生的下場,哪裡還能見到親人?這個亂世里啊,天災小於**,把個百姓欺凌的沒有了半分活路,所剩的便是這一家幾條爛命,最大的希望就是一家在這亂世里死在一起,還能祈求什麼?現在這個小小的願望都已經不能實現,怎麼不讓人痛哭失聲? 

  呂世感覺到了鄉親的悲痛,感覺到哭聲中的絕望。 

  現在,主心骨的男人沒了,剩下的婦孺就把這無所不能的呂世當成救星,都趕來希望呂世給大家一個辦法,救家人脫困,救自己於危難。 

  辦法,呂世必須想出一個救親人脫困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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