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看兩生厭
花了十幾分鐘,來來回回的放水、倒水,其實是瞎折騰,壓根兒也沒放出暖氣管里的氣來。
但老太太很高興,說:「我覺得暖和多了!」
看來就是純粹的心理問題,親孫子跑過來給裝模作樣折騰一陣子,告訴修好了,她就覺得熱乎了——不過老太太高興就好。
臨走的時候,老太太從屋裡拿出一張紅票子來,笑眯眯地非要塞給袁立陽,老爺子似乎嘟囔了一句什麼,但也基本上就算是裝看不見了。
袁立陽推讓了兩下,說是不要,但最終,看著老太太那副認真的樣子,他還是把錢收下了。
下樓去推了自行車的工夫,抬頭看,感覺又有些雪沫子開始飄。
給老媽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過來修好了暖氣,讓她中午不用過來了,然後袁立陽繞個彎,跑去又買了一串糖葫蘆,帶上就回了學校。
正好趕上課間操時間。
經歷了「回來」的驚喜,以及再次見到爸媽時的難以自制,剛才又陪爺爺奶奶一起吃了糖葫蘆,等袁立陽找到自己所在的教室,並見到房名偉的時候,已經表現得很是「正常」了。
老房是他上輩子最好的哥們之一。
高二高三兩年同桌,彼此又性情相投,大學都是在帝都上,甚至跟彼此同寢的都混成哥們了,畢業后又都留下打拚,關係自然不可能差得了。
當初袁立陽剛辦完離婚手續,第一件事就是招呼當時在帝都的幾個好朋友一起聚聚,為自己慶賀一下,當時就有他。
當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終得解脫,讓當時的自己太興奮了,也或者是的確喝大了,還或者是兩者都有吧,反正那場酒最終的結局就是……酒還沒喝完,說好的喝完了去哈皮一下還沒去,自己就突發腦溢血,掛了。
對於自己來說,腦海中關於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幕,就是喝得舌頭都大了,還是端著杯子站起來,想再吹一波牛逼,卻驀然間就天旋地轉,覺得看什麼都是血紅血紅的,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再醒過來,已是異世。
這件事導致,在剛穿過去的那幾年裡,袁立陽心裡一直都挺不好意思的,他估計當時一個桌子喝酒的那幾位,肯定被自己給連累到了。
不過時日長久之後再想,又覺得安然了——應該頂多也就是賠點錢,畢竟酒局是自己張羅的,也沒人勸自己酒,都是自己作死非得喝。
而且他知道,就算自己當時沒死在酒桌上,沒連累老房他們,只要自己死了,別人不好說,老房是一定不會看著自己老爸老媽就這麼老無所依的。
能力範圍之內,他一定會有所照應。
多少年兄弟了,袁立陽對他的人品,對倆人的交情,都有信心。
…………
活了一千多歲了,又重新坐回到課桌前,是一項相當新奇的體驗。
當然,看著身邊房名偉那張重新變得稚嫩的臉,也是一項挺新奇的體驗。
他是袁立陽知道的十六歲就主動問爸媽要錢跑去割包皮的唯一的人。
真的,十六歲!高一!
袁立陽覺得高一那時候自己可能連情竇都沒開呢,至少是從記憶里來看,那時候的自己挺討厭女孩子的,嘰嘰喳喳,娘娘們們,哭哭啼啼,打籃球禁不住一撞,踢足球跑不動,打架幫不上忙,體育課上動不動有女生捂著肚子請假……
但人家房名偉才十六歲就勇闖醫院,割包皮去了!
這事兒哪怕過了好多年,袁立陽都忘不掉,以至於現在隔了都一千多年,一看見房名偉這張臉,他腦子裡第一個想起來的還是:這傢伙去割包皮了!
當然,關於老房的記憶點,肯定不止這一個。
比如那些年他每次失戀,最終的結果一定是袁立陽陪他喝得酩酊大醉。
再比如袁立陽的腳氣,就是被他給傳染的——袁立陽喜歡踢球,常備著一雙球鞋,就放在教室後門那裡,被他不打招呼穿過兩次。
很悲劇的一件事。
…………
發現袁立陽回來的那一刻,房名偉的眼睛當時就綠了。
鼻子抽動兩下,他有些詫異,沒等袁立陽坐下,一把就把他手裡的袋子給搶過去了,結果打開一看,頓時哀嚎,「不是說串兒嗎?」
「是啊,這不成串的嗎?」
他氣得咬牙切齒,「老袁!你真行!我記住了!」
但是,說歸說,不耽誤他上嘴就啃。
十八九歲的男孩子,幾乎無時不刻都餓得不行、饞的不行。
這要是羊肉串帶來,肯定有人搶,但一串糖葫蘆嘛,前排後排瞟兩眼,也就咽咽口水罷了,沒人搶。
房名偉絲毫都沒發現袁立陽有什麼異常,一邊吃著糖葫蘆,他一邊說:「今天早上老班也來過,查班嘛,結果第一節課是老班的,你又沒來,老班那個人你懂的,現在你最好去找他補個假,不然回頭估計夠你受的。」
袁立陽聳聳肩,正要跟他說話,目光卻正好捕捉到側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背影。
「隨便!我不怕!」他順嘴吹牛。
「哎呦!硬氣!牛逼!」房名偉一副看死人的眼神兒。
袁立陽的目光在女孩子的後背停留了片刻,終於還是收了回來。
按說羽絨服挺臃腫的,可是穿在她身上,背影卻仍顯得很是秀氣……嘖嘖,算了算了,別看了,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反正是相看兩生厭。
她叫周萍萍,是袁立陽的……前妻。
嗯,是的,就是在跟她辦妥了離婚手續之後,袁立陽召集兄弟們一起喝酒慶祝,然後才掛掉的。
時隔千年,早已隔世,當年的那些恩怨,早就已經淡化得不剩下什麼了,甚至於,待在大瀾星界的那後幾百年裡,偶爾想起她時,剩下的也已經儘是些當日曾經有過的甜蜜時光,但她……真的是很討厭啊!
都怪那該死的緣分!
兩人從高二開始同班,但高中兩年,加一起說的話估計不足二十句,高考之後更是只在班級的微信群里能見到對方。
然而世事奇妙的是,大學畢業近四年之後,她所在的公司居然搬到了袁立陽他們公司所在的辦公樓上,而且兩家公司還在同一層!
電梯里偶遇,大家都到了被催婚的年紀了,又都沒有對象,彼此是老同學,又是老鄉,有共同回憶也有共同語言,她很漂亮,袁立陽也不算丑,兩邊算是各方面都搭得上,於是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幾個月後就結婚了。
她這個人吧,其實不差。
長相就不用說了,自從袁立陽知道她,腦子裡有了關於她的印象以來,她就是周圍幾乎所有男孩傾慕的對象,什麼班花校花之類的,有點扯,袁立陽一路上學過來,還真沒見哪個學校有這種評選,但別管初中還是高中,她肯定都是同年級最漂亮的那三兩個女孩之中的一個就是了。
而且她這人學習很刻苦,大約是袁立陽見過最刻苦用功的學生之一了,談戀愛那時候,她自己說,從小就知道自己並不算太聰明,家裡又窮,所以格外努力,這才憑「中人之資」,一路考進了市一中的尖子生班,後來還順利考上了重點。
同樣是因為從小家裡窮,養成了她極強的動手能力,倆人談戀愛的時候,袁立陽還曾每每為此高興——她簡直什麼都會,也什麼都願意去做,做飯炒菜收拾衛生都算最簡單的了,通馬桶綉地毯套被子,也是手到擒來!
2020年啊,你見過幾個年輕的女孩子還會自己拆洗被子自己縫上的?
袁立陽懷疑連自己老媽都不會!
她這個人,吃苦耐勞,做事認真,能下死力氣掙錢,更會攢錢,人又漂亮幹活又利索,簡直哪兒哪兒都好!
但是……她太要強了。
自從確立了戀愛關係,她就張羅著要在帝都買房,一開始袁立陽也興緻勃勃,結婚後,倆人還制定了「五年計劃」。
接活兒,接私活兒。
她大學學的是會計學,畢業的時候已經拿到會計師資格證,袁立陽大學學的是建築設計,都被她給利用上了,她自己可以接一些中小企業的報稅單子,也從別的單位接一些外包的賬目,袁立陽的建築設計,則被她直接改造成了室內裝修。
晚上下了班回家,本來已經夠累,倆人還是一熬就熬到一兩點,第二天早上,她六點不到就爬起來做飯,六點半準時叫袁立陽起床——很簡單的道理,住的地方越偏僻,房租就越便宜,所以倆人都得早起趕公交車。
周六周日也不用想,有活兒就出去跑裝修市場,選材料,沒活就臨時出去給人家代課、做培訓,總之只要你有時間,她就肯定有足夠的活兒給你塞滿——跟她在一起,袁立陽感覺自己變成了陀螺,被她用鞭子抽得瘋狂轉動!
有一段時間,她甚至幫袁立陽接了一些論文翻譯的活兒!
都不知道她從哪裡接的。
那可都是專業論文啊!而且還專業不對口!
幾篇論文翻譯完,查詞典查得袁立陽簡直想死。
這還只是一部分,或者說,只是在積累矛盾和怨氣罷了,更關鍵的是,她這人做事極有主見,而且不聽勸,她要怎樣,就非得怎樣。
一開始的熱戀期,彼此都還願意退讓,有矛盾也激化不起來,落在彼此眼裡,對方身上全是好的,可一旦結婚,很快就涉及到生活的細節和根本,彼此都不願意退讓,矛盾自然是很快就激化起來。
於是……爭吵。
而且她一旦被逼急了,性格相當潑辣,懟人也相當狠。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結婚沒超過三個月,「五年計劃」制定了自然也是不滿三個月,兩人的熱戀期就徹底結束了。
從一開始的拌幾句嘴,並隨後通過雙方很默契的一個擁吻,或一場床事來化解尷尬,到升級成吵架,再到升級成冷戰,並最終各行其是,袁立陽也徹底放棄了「五年計劃」,到兩人分居,再到最終的離婚,前後兩年,終成陌路。
其實離婚之前,深談過一次。
當時已經畢業六年,結婚兩年,兩人加一起,攢了近一百萬,其中她自己就攢了六十五萬,她爸媽同意給拿二十萬,袁立陽的老爸老媽也能拿出五六十萬,這加一起,其實已經夠交首付買個還可以的房子了。
但談過之後,兩人還是決定離婚了。
最主要的是性格不合。
兩人都是有主見的,且無法說服對方,哪怕有感情,也免不了繼續爭吵。
而且,理念也不合。
袁立陽也認同買房子,也認同有了房子才算落地生根,但通過「五年計劃」,他深刻地覺得,應該通過事業上的進步,升職加薪,去堂堂正正的掙大錢來買房子,而不是一天天一年年的這麼苦熬,通過折騰自己來掙錢。
而周萍萍則早已習慣了通過這種「壓榨」的方式來積累財富。
於是,彼此都帶著濃重的一腔怨氣,以及或多或少的失落,離婚了。
從彼此心生歡喜,到最後相看兩厭,前後加一起也就兩年半。
同樣也是很悲劇的一件事。
…………
時隔千年,再次看見她,袁立陽的心緒有些複雜。
不過還好,往事越千年,恩也好怨也罷,都早已變得極淡,以袁立陽今時今日的心境和道行,也就是看見她的那一刻,難免會心緒有些起伏罷了,隨後,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緒調整了回來。
只是……
儘管明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可能再陷入到那樣子的生活的苦厄中去,但不得不說,記憶里所攜帶的感情和傾向,即便是大羅金仙,也難以真正剝離。
那種被爭執、被暴躁、被怨氣所支配的日子,他這輩子是絕對不想再有了。
拜拜,周萍萍同學!
願今生彼此再勿相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