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臻坐下道:“這十一個發了水的縣,就這青城縣救災及時,從進城還沒見過幾個死人呢,別的縣可都是屍橫遍野,慘著呢。”
鄭豐捧了茶上來道:“大公子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您來的前兩天,還往外一車一車的拉人呢,足足拉了兩天兩宿,不管活的死的,衙門下了令,隻一躺下就拖到城外埋了,城外桃林邊上兒挖了兩個萬人坑,剛埋上土,您是沒瞧見當時的情景,那些親人還不敢哭,隻要哭,一起推下去活埋,這活人死人一起埋了,足有半縣的人,哪還來的屍體呢。”
月臻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這縣官糊塗了不成,這是救災還是殺人呢。”
青城縣慶福堂的大掌櫃鄭豐是個妥帖的人,他若都這般說,肯定是實情,甚至,比他說的還慘,鄭豐看了月臻一眼欲言又止。
月臻道:“有話就說,這當口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鄭豐道:“大公子跟小王爺雖是微服出巡,下頭的官卻早得了信兒,自打得了信兒,就開始往城外埋人了。”
月臻皺眉道:“你是說因為知道朝廷來人,縣官才這麽幹的,是為了營造一個災後井然有序的假象,以期能借機升官發財。”
鄭豐道:“這曆來是官場的規矩,當官的趕上窮縣,就盼著鬧災,一鬧災十有八九都能升官。”
月臻道:“這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難道就不想想這官是用百姓的命買來了,數萬條命背在身上,他們晚上能睡得著嗎,再說,他不過一個七品縣官,上頭還有府衙呢,再上頭還有巡撫,難道這些人都坑瀣一氣,便無視朝廷國法,良心呢?”
鄭豐略沉吟道:“青城縣的縣太爺後頭根兒硬,便巡撫大人也要禮讓三分,且……”說著看了月臻一眼道:“是個熟人。”
月臻一愣:“熟人?你說這個混蛋我認識?”
鄭豐點點頭:“是常誌。”
月臻愕然,狗寶道:“你胡說的吧,怎麽可能,你說的常誌可是原先咱們慶福堂出去的那個?”
鄭豐苦笑一聲道:“雖我是後頭提上來的,原先卻是冀州府城南鋪子裏的夥計,當時常誌是掌櫃的,哪能認錯。”
狗寶還是搖頭道:“不能,不能,常誌我是知道的,他爹娘都死在瘟疫上,他僥幸得活,當初從慶福堂走的時候,還跟我說,要當一個為民做主的好官,怎麽能變成這樣,不行,我得去問問他。”
月臻道:“你去了有什麽用,再說,慶福堂,四通當,青城縣都有鋪子,他若真怕,哪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再說,如今他是太子爺門下的奴才,想來是仗著這點兒,才敢如此。”
狗寶道:“我還是不信常誌是這種人。”
月臻道:“常誌比一般人機靈,更有手腕,即便如此,以他的出身,想短短兩年就外放成了一方父母官,也著實不易。”
言下之意就是若沒有非常的手段絕無可能,鄭豐跟狗寶道:“其實我也不信,你畢竟來的晚,我跟他可是共事了一年呢。”
正說著,忽的外頭夥計進來道:“常大人來了,要見掌櫃的,說有事商談。”
鄭豐看向月臻,月臻道:“你讓他進來,躲到裏頭去,倒要聽聽他跟你說什麽?”
月臻坐在裏屋炕上,狗寶把簾子放了下來,聽見腳步聲,彼此寒暄過,接著是常誌的聲音:“鄭豐,咱們也不是外人,今兒我來是給你送一條發財的道。”
鄭豐道:“常大人拿我打趣呢,哪有發財的道。”
常誌道:“慶福堂的規矩你我都知道,每月的工錢是一樣的,雖能養妻活兒,若想過的好,就得指望月底年底的分紅銀子,這青城縣可是個窮縣,不說比江南京城,就是定州府登州府也比不上,更何況,今年黃河又決了口子,可以想見,今年臘月二十三青城縣的鋪子要墊底了,這墊底的,可是一文分紅都沒有,雖說有喜麵,那才幾個錢啊,夠幹什麽使的。”
鄭豐道:“我本來就是一個夥計,如今熬上掌櫃的,這工錢也盡夠使的了,咱平民老百姓,也不想著穿金戴銀,能吃飽穿暖沒病沒災就行,我娘那兒一個勁兒囑咐我好好幹呢,不能辜負了東家的信任。”
常誌道:“我說你怎麽這麽傻呢,你幹上一輩子,能有幾個銀子,就算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你家那兩個小子,你就不想想,他們長大了,還想讓他們跟你一樣,當一輩子夥計不成,若銀子多了,就能給他們請先生念書,念了書將來若能考個功名,可是光宗耀祖,這才是正路,再說,這件事做起來神不知鬼不覺,便大公子再精明,這麽多鋪子呢,也管不到青城縣頭上。”
鄭豐目光閃了閃道:“那你說說怎麽個發財的法子?”
常誌道:“大公子仁厚,若不鬧災荒,也就過年過節的舍粥舍藥,若趕上災荒瘟疫,慶福堂哪回不是往外送藥,那年杭州城瘟疫,足送了十萬銀子的藥出去,這還是成本價,若照著鋪子裏的價,你自己算吧,如今黃河決了口子,這水退下去就鬧起了瘟疫,這十一個縣裏慶福堂都歸著你管,想來不日,大公子便會發話讓給百姓送藥,十一個縣裏的藥,我這裏估算著怎麽也得有幾十萬銀子,你這裏截下一半來,誰能知道?”
鄭豐定定看著他:“你要這些藥做什麽?”
常誌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朝廷的賑災銀子撥了下來,賑災缺的除了米糧,不就是藥嗎,糧食朝廷一並送了來,至於這藥,若從你這裏出來,豈不便宜。”
鄭豐道:“你是說讓我截下來一半,賣給朝廷。”
常誌道:“這一進一出,至少這個數。”
說著伸出十個指頭來:“老鄭,我說的可不是十兩是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你我三七分,我還得打點上頭呢,你落下三萬銀子,便以後不在慶福堂幹了,賣上千傾良田做個逍遙的田舍翁也夠了,我可跟你說,這樣的事兒可遇不可求,錯過這回,這輩子都不見得再有這樣的發財機會了。”
鄭豐道:“那你讓我想想成不,再說,大公子哪兒還沒發話呢。”
常誌道:“你放心,餘家當初還沒如今的買賣大呢,大公子都沒拿銀子當回事,更何況如今,她貴為小王妃,銀子算什麽啊。”
月臻暗暗咬牙,合著就因為自己的善心,卻被當成了肥羊,本來剛才鄭豐說的時候,月臻還有些不信,正如狗寶說的,常誌雖有鑽營之心,他自己怎麽留的命難道忘了,當年冀州府那場瘟疫,他爹娘怎麽死的,難道也忘了不成,即便有貪心,怎麽也該有些底線,可月臻卻忘了,這人的貪心能啃噬掉所有良知,常誌利欲熏心,一心想著往上鑽營,哪還記得當初呢,恐怕,在慶福堂當夥計的事兒,在他看來也是莫大的恥辱呢,若不是為了銀子,恐他不會來慶福堂尋鄭豐。
至於他要銀子做什麽,月臻也知道,官場上混的人,必須有兩樣,銀子跟背景,常誌知道自己這個背景靠不上,所以隻能使銀子,這銀子從哪兒來,他一個七品縣令,一年的俸祿銀子還不如他當初在慶福堂當掌櫃的時候多呢,可在慶福堂是管吃管住的,當官卻要花錢,吃住不算什麽,年節的孝敬,官越小,上司越多,銀子也就使的越多,隻要想往上爬,不用銀子鋪路,門都沒有,所以,常誌急需銀子,更會變著法兒的貪銀子。
這次水災是百姓沒頂的災難,卻是他摟錢的大好時機,一個貪字刻進了骨子裏,哪還有什麽良心呢。鄭豐道:“你不說小王爺要來賑災嗎,這事兒若是給小王爺知道……”
常誌道:“小王爺哪有空管慶福堂的事兒呢,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做的天衣無縫。”
鄭豐道:“那萬一大公子來了……”
常誌道搖搖頭:“大公子嫁進王府,如今慶福堂的事,大都交給了交給了劉瑞牛黃馬方三個,青城縣鬧了這麽大的災,小王爺哪裏舍得讓大公子涉險呢,有當年杭州城那回的例子,小王爺自是不會讓大公子跟來的。”
不得不說,常誌真是很了解南宮卿燝,兩人出京前,因為這個還鬧了幾天呢,就像常誌說的,那年杭州城的事兒,讓南宮卿燝心有餘悸,生怕自己有個閃失,自己說要跟來,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最後是自己說,他不讓來,自己也會來,才沒轍了。
即便如此,來了,就讓自己在青城縣裏待著,既然他都退了一步,月臻也不好太過分,就像鳳嫣說的,女人適當示弱,有助於夫妻和美,況且,月臻知道,南宮卿燝也是為了自己,卻不想這常誌到趁機鑽了空子。
看來自己還得想招兒,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監督機製,如今慶福堂有一百九二家鋪子,夥計,掌櫃,賬房,這是多少人啊,有道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自己也不能個個都盯著,他們在下頭搞點兒花招兒貪點銀子倒不怕,月臻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隻不過若趁機禍害老百姓,慶福堂的行醫濟世豈不成了一句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