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刀疤男
李家的宅子不算遠,月臻估量著有半時,李家老宅也是幾代人傳下來的,是個五進的宅子,跟杏林堂差不多,隻不過比杏林堂的格局略開闊。
管家把月臻讓到了裏頭待客廳,李文遠一早候著了,旁邊兒立著個十三四的二爺,月臻猜是李文遠的長子。
月臻近前跪在地上就磕頭:“師傅在上,徒弟給師傅拜年了。”
李文遠倒也坦然的受了她這一個頭,才扶她起來:“這是犬子,玉柏這是容二少,比你才大幾歲,如今卻掌著杏林堂的杏林堂,若照著師門排,算你師哥吧,以後跟你師哥多學學,沒的虧吃。”
李玉柏先是一禮,然後親熱熱的叫了聲師哥,就規規矩矩立在李文遠旁邊兒,眼睛卻不時看向月臻,月臻沒功夫理會李玉柏的好奇心,她今兒可有正事兒呢,坐下來跟李文遠道:“有件事想求師傅幫忙。”
李文遠笑道:“你這一個頭磕下去,我這個師傅就當定了,跟師傅還客氣什麽。”
月臻道:“我是想買張家的鋪子。”李文遠點點頭:“你是想讓師傅出麵。”
月臻笑道:“本不想勞動師傅,可那張家放出話來,寧可付之一炬也不賣給杏林堂,想咱們赤戎城,能出頭的也隻有師傅了,您出頭張家不會疑心。”
李文遠略沉吟道:“不如再等等,張家出了事兒,那鋪子也沒人買,再等等或許價更低些。”
月臻道:“師傅,銀子我今兒都帶來了。”
李文遠搖搖頭:“你倒是心善,忘了夏守財幹的那些事兒了。”
月臻道:“人都死了,還計較這些顯得家子氣,再,兩千兩銀子已經很低了,咱也撿了大便宜。”
李文遠歎口氣道:“行,行,便宜,師傅幫你跑一趟。”
月臻回來的時候,手裏捏著張家八個鋪子跟宅子的房地契,心裏忽然有種變土豪的感覺,有這麽多商鋪躺著吃八輩子都夠了,還窮折騰什麽啊。
正想著,忽聽翔子道:“二爺子,咱家的杏林堂。”杏林堂?月臻一愣,急忙道:“住轎,住轎。”
月臻從轎子上下來,抬頭看了看,這個自己使盡了手段才保住的杏林堂,上頭的牌匾不一樣,這塊招牌才是杏林堂的根兒,實話,跟月臻想象中不大一樣,不夠大,不夠氣派,被雪蓋住,不仔細看都認不出。
月臻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不是翔子趕上來扶著她,月臻險些栽地上,卻聽翔子道:“二,二爺,有,有死人……”
月臻頭皮都炸了,費了這麽大力氣,才把杏林堂的官司了了,這怎麽又蹦出個死人來,月臻忙轉身看過去,隻見層層雪下露出黑色的衣裳角,月臻還是頭一次看見凍死的,猶豫半都沒敢仔細看。
還是翔子扒拉開雪,把那人翻過來探了探鼻息:“二爺,還有氣兒。”
翔子一有氣,月臻先是鬆了口氣,繼而想到,今兒可是大年初一,又是這麽冰雪地的,就算是那些要飯的叫花子,這人怎麽會跑到杏林堂門前來了,莫非是歹徒。
想到此,忙看過去,翔子已經把上頭的雪都扒拉開了,看清了他的穿著像江湖人,也看清了衣服上凝結的血漬。
月臻心裏咯噔一下,也知道江湖人才最是麻煩,若是平常人大不了報官,交給衙門處置,可江湖人,你不知道他什麽來路,若是報官,不準就引來滅門之禍。
可救人,又怕是什麽江洋大盜,雷文定那老賊可恨不能拿捏住杏林堂的短兒呢,想著,抬頭看了看杏林堂,忽有了主意:“翔子,你回府把鋪子的鑰匙拿來,要快……”
轎夫把人抬進杏林堂,就讓月臻打發回去了,一個是,她不想惹人耳目,杏林堂的轎子停在外頭,太紮眼,雖今兒是大年初一,街上沒什麽人,可不定一會兒過來一個兩個的,傳出去不準就是禍事。
二是她不想過多的人知道這饒底細,怕一會兒救過來,這人些什麽,這人一多嘴就雜,難保不出去,故此隻留下了翔子。
人抬到後頭夥計的住處,翔子利落的把那人身上的濕衣裳扒了下來,月臻忙背過身去,卻聽翔子呀了一聲,又忙轉了回來。
翔子尋了床棉被把人層層裹住,隻露出腦袋,臉上圍了黑巾,給翔子扯了下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不能帥,但很有個性,尤其臉上斜斜下來的刀疤,令他看上去頗狠辣,就是他現在昏死著也一樣,這人可不像個善茬兒,難道真是什麽江洋大盜。
可事到如今,不管他是什麽人,也來不及了,人都弄了進來,隻能救,希望他是個好人吧,怎麽也是一條命。
月臻讓翔子點了炭盆子,尋出過藥鍋子來,本讓翔子熬薑湯,卻見翔子從懷裏拿出個藥包打開,把裏頭暗黃色的粉末倒進藥鍋裏。
月臻好奇的問了句:“這是什麽,不是應該熬薑湯嗎?”
翔子道:“這人若是凍的時候短,著了寒,灌下薑湯發發寒氣,或能緩過來,可這人都凍一宿了,沒凍死都虧底子好命大,更何況還受了傷,薑湯怕不頂用,按理,這個時候中氣最虛,宜用獨參湯,咱家的人參可都是好參,用在他身上有些糟蹋,再,獨參湯最重火候,需兩刻鍾功夫才得發出藥效,如今也等不得,這是大管家給奴才的,咱家的獨參粉,是參須搗碎了磨成粉,雖比不得整參,若救人卻快。”
著話吧那藥鍋子裏滾聊參湯端下來,拿到外頭雪裏略涼了涼,盛了一碗,跟月臻兩個人合力灌了進去。
月臻問翔子:“剛可看了,究竟傷在哪裏?”
翔子歎口氣道:“這人命真大,正當胸挨了一刀,還能挺到這會兒,若不是個練家子,早死透了。”
月臻忙道:“那還愣著做什麽,趕緊給他上藥包紮。”
翔子撓撓頭:“那,二爺子您得幫奴才扶著他,要不奴才沒法兒下手。”
月臻愣了一下,什麽沒見過,至於還回避嗎。
想到此,把人扶了起來,可這人身材魁梧,又是個成年男子,月臻這點兒力氣哪裏扶得住,試了幾次不成,索性道:“翔子,你過來抱著他,我給他包紮。”
翔子把手裏的棉布傷藥放下,過去把人扶起來靠在身上,月臻看煉疤男幾秒,伸手把他身上的棉被拉開,剛拉開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想是屋裏暖和,緩了過來,那僵住的血漬融成血水滲出來,都快把棉被浸透了,就像翔子的,當胸一刀,深可見骨,肉都翻了起來,剛才穿著黑衣裳還不顯,這會兒看上去觸目驚心。
月臻沒想到贍這麽重,這麽重而深的傷口,應該需要縫合的吧,直接糊上藥恐怕不行,自己現代的時候,胳膊給玻璃劃了口子還縫了六針呢,可自己也不是大夫,哪會這個。
她看了眼翔子:“你會不會縫傷口?”
翔子愕然:“縫,縫傷口,不,不會,奴才連,連針都沒拿過。”
月臻心,要不自己上得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嗎,至少她會縫衣裳,某種角度上,縫衣裳跟縫傷口沒什麽太大區別,想到此開口:“你把他放平,去準備針線,酒,剪刀,快點兒。”
翔子應了一聲,急忙把人放平,好在他原來就是這個鋪子的夥計,雖給府衙貼了封條,除了櫃上的銀子跟一些貴重藥材沒了,其他的都在,藥酒也是現成的,針線,也找了來,並且按著月臻的,把棉布撕開揉成團,泡在盛藥酒的大碗裏。
一切準備好了,月臻的手卻抖的更厲害了,這麽專業的技術活兒,她真是頭一回幹,閉上眼,腦子裏略回憶了一下,當初醫生縫自己胳膊時候的手法,睜開,看了眼翔子吩咐:“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不能讓他動,一下都不校”
翔子急忙點點頭,坐到炕一頭抱頭按肩,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喚上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月臻,心裏著實好奇急了,在藥鋪裏抓藥也有兩年了,平常沒事的時候就喜歡跟在坐堂郎中後頭,看郎中給人治病開方子,有時也處理外傷,就翔子見過的處理方法,簡單點兒的直接糊上杏林堂的傷藥,裹上就成了,稍麻煩一些的,直接用中藥搗碎了糊上也成,可就沒見過這麽直接用針縫的,又不是縫被子,那可是肉,翔子比月臻還要緊張,卻仍然張大眼睛看著。
而且,他心裏相信二爺子,想想二爺子做的那些事,翔子頓時信心百倍,那百分之百信任的目光,看的月臻一個勁兒發虛。
想月臻咬了咬牙,一撩袍子下擺,跨腿坐在煉疤男身上,把泡在藥酒裏的針拿出來,在火上烤了,用布墊著彎出了一個弧度,弧度當然不標準,但條件有限,也隻能湊乎使了。
接著認線,因為手抖,認了半才認上,棉布團浸酒清理傷口,再拿新的棉布團點燃,針在火上過了一下,開始縫傷口。
鼓起勇氣一針紮下去,刀疤男悶哼了一聲,陡然睜開眼,他的目光冷厲凶狠,暗幽幽的像野地裏的狼。
月臻也沒見過野地裏的狼什麽樣兒,可她覺得,男饒目光就是,對上這樣的目光,月臻手一抖,針險些落下去,暗道,自己這點兒出息,怕什麽啊,這是救他又不是要他的命,他該感謝自己才對。
想到此,開口道:“我知道疼,可別無他法,想要命就忍一忍,一會兒就過去了,不然,我也不管了,把你往外頭一扔,死活由。”
男人目光一閃,微不可查的點零頭,月臻隻當他是應了,手裏的針重新紮了下去,針線穿過皮肉發出簌簌的聲音,鑽進人耳朵裏,渾身的汗毛都能豎起來。
月臻並不熟練,先開始的幾針連結都打不好,後來略好了一些,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縫完。
一共縫了十八針,除了一開始,刀疤男哼了一聲,剩下的時間,他一聲沒吭,但月臻知道,他疼狠了,光想想也知道,平常她紮個刺兒都覺得疼,這可是用針線縫,又沒有麻藥,趕不上關二爺刮骨療毒,也差不多少。
刀疤男雖然沒吭聲,可他額頭上的汗大顆大顆的汗珠子,就沒斷過,最後用酒又消了一遍毒,才撒上杏林堂的傷藥,用棉布裹起來,弄好了,月臻長舒了一口氣道:“兩內不許動,不然,傷口再裂開神仙都救不了你。”
刀疤男沒話,卻抬手指了指旁邊的酒壇子,月臻會意:“翔子給他倒碗酒喂他喝下去。”雖然用處不大,酒至少能緩解點兒疼。
翔子應一聲倒了酒,剛要喂他,刀疤男一擺手,月臻還沒來得及什麽,刀疤男上身略傾,拿過酒碗一仰脖幹了,重新躺下。
月臻氣的不行,都很不能踹他兩腳:“剛不告訴你,不許動了嗎,剛縫的傷口,再裂開怎麽辦?”
男人吐出三個字:“死不了。”
“死不了你昏大街上,還偏昏在我杏林堂門口,要是別的地兒,誰耐煩理你。”
氣急的月臻自然沒好話。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閉上眼不話了,那意思還有點兒不耐煩似的,月臻氣的差點兒沒背過氣去,不過想想算了,救都救了,什麽也沒用,在水盆裏洗去手上血,轉身交代翔子:“這幾你就在這兒守著他,別出去,我一會兒從外頭鎖上門,飯菜我夜裏再送過來,外頭有什麽響動也別出聲,隻當鋪子裏沒人,可記下了?”
翔子忙道:“奴才記下了。”
月臻又看了眼刀疤男,才穿上鬥篷出去,到門邊兒先開了一條縫,看看外頭街上沒人,才閃身出去,把門反鎖上,抬頭看了看,虧得又下雪了,地上的痕跡才被掩蓋的一幹二淨,不然,被別人瞧出來,也是麻煩。
杏林堂樹大招風,跟雷文定做下了仇,若不心點兒,恐又要惹禍上身,隻不過自己可怎麽回去呢,走回去?連道兒都不認識,這大冷又下著雪,回頭走迷糊了。
正想著,就見對街的胡同裏停著一輛馬車,車把式把車趕了過來,鬥笠一抬:“二爺快上車。”
是李管家。
月臻急忙跳上車,馬車快速往前頭去了,回到餘府書房,月臻才道:“李管家怎不問我救饒事兒?”
李管家看著她道:“不管那是什麽人,咱杏林堂若不見就罷了,若見了就得救,咱杏林堂的祖訓是濟世救人忠厚傳家,二爺今兒做的事,正是咱們杏林堂人該做的,本來老奴還擔心二爺汲汲於利之一字,忘了我杏林堂的祖訓,咱們杏林堂雖做的是生意,卻不能丟了良心,如今看來,老奴深感欣慰。”
月臻道:“您就不擔心我救的是個歹人,給杏林堂帶來禍患?”
李管家搖搖頭:“便是歹人也是條人命,見死不救不是我杏林堂人,至於其他,老奴相信,善惡有報,二爺夜裏就別跑了,回去歇著,過了年還要忙活鋪子裏的事兒呢,翔子哪兒,我過去就行了,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