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她說話半吞半咽,我半信半疑
1971年10月6日,星期三氣陰
大宴很快回她的家了。回來以後,就再也沒和我正麵接觸過。我的心裏也不太踏實。她媽媽究竟病得怎樣,現在是不是好了許多,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呢,我曾幾次鼓了鼓勇氣,也打算去大宴家看看她媽,當麵向老人家聲“對不起”,我也意識到我做的有些太過份了,不是都,“知錯改正就是好同誌”嘛!然而,我這個念頭總是一閃而過,隻是在心裏自己告誡自己,卻始終沒有向大宴表白的勇氣,我的確沒有能屈能伸的能力。也沒有麵對她媽的勇氣。我不知道見了她媽些什麽,一旦人家不接受我的道歉,或者把我也轟出門外,那樣的場麵還會重演嗎!記得前幾年,我在舅舅家,不就被姨媽或表姐們驅逐過嗎!這尷尬場麵一旦重演,就憑我這自尊心,就憑我這把麵子看得比命還重的人,受的了嗎?
有時候,我也在勸謂自己。有必要去拜訪她媽嗎,有必要去看她們的臉色嗎,我的確是有錯,但“事從倆來,莫怪一人”。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如果大宴在她家不罵我,她不隨便侮辱我的身世,我會在那裏撒瘋嗎!怎麽會人家請我吃飯,我還鬧事!我這樣想,是仍存在僥幸心理,我還是認為她的二大媽也好,她的媽媽也好,都是對此多此一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這麽親密,我們倆當事人都沒事了,你們跟著瞎倒啥亂?兩個人搞對象,有多少不鬧意見的,有多少不經常打架的?你們這又何必呢,這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嗎!
這兩,我看得出大宴似乎也在躲避著我。買飯時在路上碰到了,也隻是擦肩而過,頭也不抬就匆匆過去了,亦或是看上我一眼,就扭頭而過,這也不是正常現象呀。當然,大宴回來了,我應該首先問問老人家怎樣了,要不要去醫院啊?但是,她不等我話,就匆匆離去了。若是大宴沒什麽問題,她應該回來以後就來找我,她家裏的情況,她媽媽的病情,再我們今後應該怎麽辦之類,這些應該辦的事,不僅我沒辦到,大宴的態度也發生了異常,無數的現象表明,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的要出大事了。
國家或農場發生了重大的事件。我們的評論都要及時跟進,做到同黨中央保持一致,與農場黨委的重要部署保持一致。別看我們的兩塊黑板,那也是一樣的輿論陣地,我們也是要嚴肅對待的。那就是緊密配合國家和農場的中心工作。對全連幹部職工給予正確的輿論指導。這是我們應該去辦的事情。這就是所謂的緊跟形勢,與黨中央保持政治上的一致。第一,評論要及時轉載“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日報,紅旗雜誌)上的重要文章(摘抄重點段落或重要觀點),第二,在連隊組織的大討論中,選登比較有水平有深度的典型發言。每期選擇兩三名職工;第三,結合連隊工作和生產實際,在大討論中湧現出的好人好事,尤其是結合大討論,把學大寨運動結合起來的典型經驗或典型人物。
這樣,黑板報就不能每周換一次了,我們就要根據情況及時更換新的內容,撰寫有針對性的評論文章。這樣,才能做到步步緊跟。發揮評論的輿論導向作用。根據這突發的新聞,三四換一次,或者是四五換一次。我們雖然是辛苦些,但已經習以為常了,我們是心甘情願的,我想,這是連隊領導對我們的信任,是團支部分給我的工作。這些,也是我的強項。因為這是政治任務。不能講任何條件的工作。評論的內容多了,更換的次數就多了,我與大晏接觸的機會也多了,這對我們個人而言,不也是個好事嗎!
上次換板報,大宴按時到來了,她的情緒看上去還不錯。
她還是不願搭理我,我就要主動搭訕。但她的回答卻都是三言兩語。非常的勉強,這是三年來從沒有過的異常。
我問她:那幾點回來的?
她邊寫邊冷冷地回答:六點多。
我問:你媽病好些了嗎?
她仍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多了。
你那個二大媽是怎麽向你媽打報告的?
“還能咋報告,實事求是唄”!
我知道,因為這場爭鬥,大宴的心裏也很煩,也很亂。我不想再向她問下去了。
但是,大宴的煩,隻是對我煩,大宴的惱,隻是因為我。而對其他人呢,大宴卻是另一種態度,另一種臉色。她和往常一樣,照樣是喜笑顏開,照常是有有笑。而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因為什麽,這幾我發現,大晏的表現有些特殊的反常。她雖然在我麵前老是板著麵孔,而且閑話一句也沒有了,但是,她寫黑板報稿子的積極性,卻莫名其妙地空前高漲。她一邊幹著活,嘴中還不停地哼著曲。要麽是流行的歌頌大好形勢的新歌,要麽就是革命樣板戲選段。對此,我有些差異而又有些疑惑。我又一想,她高興了也是好事。心情好工作才有勁頭。她這人雖然城府較深,但也僅僅是有限的深度,不少的喜怒哀樂,她也常常會掛在臉上。大宴也和我們平常人一樣,屬於內外兼修。
我知道她不願意理我,我也要跟她沒話找話,我要主動地跟她湊近乎,想辦法逗她話。
我:“怎麽啦晏姐姐,這幾是不是做啥美夢啦”?
“當然啦”!大晏一邊寫字,一邊哼著革命歌曲。她頭也不抬也不看我:
“你不知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嗎”?
“那就出來聽聽呀,我們倆一起分享,豈不更好嗎”。
“我不能和你分享。你要是知道了,可能又睡不好覺了,你不知道自己是心眼兒”。
“那你的心眼大,為啥動不動就多雲間陰,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
大晏一聽到這敏感話題,就又不理我了。可能我的最後這句話,戳到了她的痛處。要麽,打人別打臉,人別揭短啦。
黑板報換完了。大晏一邊拍打著手上的粉塵,一邊:“我就要走了,就要離開你了。別想我呀”!
完,她一秒鍾都沒停留,轉身揚長而去。
“我想你幹啥,我想正經事還想不完呢”!
我衝著她的背影甩過去一句。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是在嚇唬我。沒往心裏去。就追上一句玩笑話刺激她。
今晚上,按照連隊苟指導的指示,評論再一次更換內容。據,明政治處的領導要來檢查。主要看看學大寨的進展情況,還有職工中有什麽好的典型。這就要靠評論為九連的領導增光了。在這裏,我們的評論似乎就是九連的一個臉麵,一個緊跟政治形勢的政治麵目!她可以為連隊領導的臉上增光,一點都不誇張。
大晏還是跟往常那樣,到點就來了,所不同的是,她更加喜笑顏開了,精氣神似乎煥然一新,她嘴裏還是嘴哼曲,還是眉飛色舞,我心裏:這家夥怎麽像是變了一個人?是她自身的修養突然改善了,還是對我的過分要求改善了?我不想再逗她,還是抓緊把評論寫好要緊,保質保量地完成連隊的政治任務要緊。
為了給政治處領導留下深刻印象,大晏還特別認真地在黑板上畫了幾個好看的圖案。那是職工義憤填膺的素描,還有象征豐收的”荷花與菊花“,雖然畫的水平有限,但圖文並茂的效果就好看多了。
換完了板報,大晏還是習慣地拍打幾下手上的粉塵,拾落起地上的書稿。她認真地看了看我,剛想邁步回宿舍,隻見她遲疑了一下,又急轉身衝我低聲道:“我明就要走了,今後你就要自己換板報,寫評論了”。話語中似乎流露出難舍難離的情緒。我猛抬頭與她的眼神對視,發現了她那少見的眼神,那是有些依依不舍的眼神,那是非常糾結的表達善意的眼神!
此時的我很敏感,我一下子有些懵了。
這下,我才有些半信半疑了,我突然覺得,她不像是在嚇唬我,更不象是在開玩笑。這難道是真的嗎?我趕緊追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在嚇唬我”?
大晏認真地看了我一眼,還是用力地一扭身走開了。她一邊走一邊:“我不能和你得太多了。明,你去問問苟指導吧”。
我的心,這下子有些涼了,有些徹底的涼了。
她明真的走了,要到哪裏去。她還會回來嗎!
哎,我不由自主地生發出一種感慨。人似乎都是這樣,得到的東西很多時候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以後,才會後悔不已。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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