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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唐僧的情詩

  “一別不覺十餘載,觸目故景心生恨。青鳥一去無音信,海闊天高誰可問?”


  “戲水鴛鴦落水無,比翼雙飛空中散。無人憐我取經人,鰥夫冷衾夜夜寒。東來本為文曲星,西去迢迢別青山。孤檠悟佛自參禪,一別紅塵負嬋娟。”


  這是唐僧在河邊念叨的情詩。每次唐僧喝酒喝高了,總情不自禁要反反複複吟誦幾句,春天到了,唐僧便隨著季節開始思春了。本來我們這些不曉詩文不通音律的妖怪,在他帶有扭曲性,壓迫性和變態性耳濡目染下,偶爾也能念幾句。雖然我們不懂得他要表達什麽意思,但是絕對不是什麽憂國憂民的憤世之作。我們私下裏一直認為這是一首濫情詩,他是在借酒澆愁,不是思念觀音了就是在想女兒國國王了。一個正兒八經一身打扮的和尚相,平日裏喝醉了就隨口吟情詩,他還以為自己是倉央嘉措呢!可惜他不是西藏最大的王,而是東土最大的王的幹弟弟。


  所以,我們幾個一般不跟他喝酒,一個沒有酒品的人,人品更不怎麽樣。別人喝醉了又蹦又跳又哭又鬧,耍酒瘋耍的都熱熱鬧鬧的,可這唐僧一耍酒瘋就舞文弄墨吟詩作賦,真讓人受不了!聽吧,聽得迷迷糊糊糊裏糊塗,全然不知其意;不聽吧,唐僧那目光晶亮的盯著你一動不動,推開他,有太不給他麵子了,也許還會挨揍,隻能聽之任之。這樣他就會得意洋洋抽絲剝繭給你講他詩裏的深層意思。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在這裏浪費口舌對牛彈琴,更不會設身處地替我們想象我們樂不樂意聽!人有理性和感性之分,可眼前的唐僧既沒有理性也沒有了感性,整個狀態處於半瘋半癲的野性階段!

  有時候,唐僧喝醉了倒頭呼呼大睡,可有時候喝醉了就不消停了,強拉著我們幾個文盲陪他吟詩作對附庸風雅,還必須是情詩,必須是感情真摯的情詩,如果發現是詞藻堆積敷衍了事,就要重罰。我們都感覺這唐僧已經走火入魔心靈扭曲了,簡直不可理喻。猴子不願隨口附和,唐僧便不停的念緊箍咒,疼的猴子痛不欲生乖乖就範,我們也隻能俯首聽命。在他這裏不實行“殺雞儆猴,”而是直接拿猴子開刀。


  猴子疼的哆哆嗦嗦,嘴裏還得一口一個字地說:“窈窕一淑女,淚眼問花語;遙遙河漢隔,獨立在玉露。”


  沙僧也隻能吟幾句:“本是卷簾將,思卿誤此身。堂前雙雙立,玉帝枕邊人。”


  小白龍也乖乖道:

  “卿在海之角,我在天之涯,思卿之意如流水,不知何時休。


  卿在海之南,我在海之北,戀卿之情如浮雲,鏡花水空留。


  卿在海之東,我在海之西,憐卿之心如星辰,朝暮掛心頭。”


  聽著他們令人神傷的話,我有感而發脫口而出:


  “我有入夢人,遠隔高老莊。我有衷腸言,傾訴日月光。人在千裏外,旦夕妄思量。言有難舍意,無刻不念往。”。


  四首詩吟完,唐僧便開始搖頭晃腦口裏念念有詞點評和解析了。


  “猴子是鍾情七月七的哪家姑娘,金風玉露一相逢,可惜不是勝卻人間無數。貌似愛而不得!自作多情了,當年白骨那麽好的姑娘你硬生生攆走,現在落一個孤家寡人了吧?若帶上白骨至少我們洗衣做飯的事就解決了,她又吃不了多少東西,這多可惜,悔不當初呀!”


  猴子怒形於色默不做聲。


  “悟淨對王母有意思,實在是膽大包天,那王母豈會看上你這個玉帝的貼身侍衛?隻知道舞刀弄棒,一副生硬呆滯的相貌,都沒一點圓滑善變的性子!還惦記高高在上的王母,實在膽識過人,武人的脾性就是不一樣!”


  沙僧鐵青著臉,握著降魔杖青筋暴起。


  “小白龍跟著我也有十幾年了,想不到你也有傾慕思戀的龍女,苦了你,別人是隔著千山萬水,你們中間卻隔著一片海。你這一片海不知道要遠過多少千山萬水。等西行歸來後,希望你心中的那片海沒有枯竭吧。”


  小白龍低眉斂目嘴唇緊繃。


  “八戒遠離高老莊已經十幾年了,一直不曾再見過翠蘭。還是對高翠蘭一往情深呀!時至今日估計高翠蘭也成親嫁人了。空留下‘桃花依舊笑春風’,你也別再癡心妄想了,安心跟著我取經當和尚吧。無牽無絆,逍遙自在。梅妻鶴子,豈不快哉?”


  我真想抽他,等取完經我就立刻還俗娶翠蘭,我臨走時可是許諾過她的,我相信她還在高老莊盼夫歸呢!誰願意陪一個坑蒙拐騙的遊僧去漂泊流浪?

  唐僧三言兩語後,昂起頭又灌了好幾口酒,灌得口中酒花四濺,然後

  繼續吟詩作賦:


  “紅豆絕非南國有,珍珠獨非鮫人生。


  我有紅豆萬千顆,我有珍珠千萬乘。


  紅豆空撒天南北,珍珠妄落候門東。


  千古清愁兩眉間,萬千心碎一斛中。


  斛中自有斛中事,詩裏自有詩裏人。”


  “咕咚咕咚—”唐僧幾口酒下肚。


  “化身取經人,亦非自由身。縱使心有意,不敢惹紅塵”


  “咕咚咕咚—”唐僧又幾口酒下肚。


  “人世留戀已無多,且將生死複徘徊。袈裟著我無心人,也無恨來也無愛。”


  唐僧高高舉著酒杯,對天引吭高歌後,雙腳已然不知踩在何處,身子一會兒東倒,一會兒西歪,竟然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不知笑我們,還是笑自己。笑得無所顧忌,笑得莫名其妙,笑得淚眼婆娑。我們受其影響也開始發笑,笑得癲狂瘋魔,笑得心力交瘁,笑得不明所以。笑笑西遊可笑之人,笑笑紅塵可笑之人,可笑之人不勝枚舉,無非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也在其中!

  唐僧看來也是性情中人,隻可惜白瞎了這副皮相和這滿腹才思,在一個西行隊伍裏吟情詩,給誰聽呢?那些紅顏知己都在千裏之外紅塵之中,誰會千裏迢迢跟著我們隊伍專程聽他吟情詩呢?這世上最廉價的詩就是情詩,因為隻要心有波瀾就會有詩油然生出。不管長的短的真的假的,清楚直白的,還是隱晦朦朧的,都隨手拈來。如果一個多情的和尚總吟情詩的話,那就有失體統,不安身份了。可和尚終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的。唐僧念了那麽多的佛經也不免俗。我們都沉浸在對往事的憂傷回憶裏,個個喝得伶仃大醉,時而相互抱著嚎啕大哭,時而抱著稱兄道弟,時而抱著噓寒問暖。似乎先前那些恩恩怨怨都在這一抱中冰釋瓦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傷,而這種被人惡意提及和刻意嘲弄,這是我們萬萬所不能容忍的。大家同病相憐,本應該相濡以沫的,可這和尚全然不顧我們的感受,喝完酒便開始撕咬我們的血肉,針針見血往我們心口上紮。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我們三個佯裝熟睡,鼾聲此起彼伏。我們悄悄地用憤怒的餘光盯著唐僧搖搖晃晃趔趔趄趄向前走,一個我們期待已久報複的契機即將來臨。


  黑暗中,猴子指派的夜遊神悄悄伸出一隻腳,唐僧一個沒防備絆倒於地,緊接著一塊黑色布袋子嚴嚴實實罩住了唐僧。我們三個一躍而起,拿著棍子就是一頓猛打,打得酣暢淋漓,打得痛快泄氣,打得唐僧哭爹喊娘。快意恩仇本該如此。


  然後,我們迅速回躺在原來的地方,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鼾聲依舊。


  唐僧的金牙被打掉了,在夜色裏摸索,一直挨到天亮才找到。我們也一直佯裝到天亮。待大家昏昏沉沉伸展一下早已酸麻的腰背後,便如同以往牽馬的牽馬,挑擔的挑擔,對昨晚酒後種種誰也沒提及。那晚之後,我們集體都戒酒了,誰也不作詩了。仿佛是詞窮了,也仿佛是意盡了。


  唐僧是擔心酒後燈下黑,有人揍他;我們擔心酒後吐真言,把揍他的事情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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