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約定
他說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就像是酒，一滿杯熱酒，流入了葉孤城的咽喉，流進胸膛。他忽然覺得胸中的血已熱，卻還是板著臉，沉默了很久，冷冷道：“陸小鳳也就罷了，但是你——馬原你以前好像並沒有跟我交朋友？”
馬原輕哼了一聲，反問道：“交朋友也並非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揚的事，不是嗎？”
葉孤城的嘴角又僵硬。真正的朋友受命於危難之間，他根本找不到話來反駁馬原。
葉孤城便再次沉默了。對他這種劍客而言，沉默是最好的解藥。
陸小鳳忽然歎了口氣，對葉孤城道：“在決戰之前，你本不該和唐天儀那種人交手的，你應該知道唐門的暗器確實無藥可解。”
一聽這話，葉孤城的臉色都變了。
顯然，事情的來龍去脈陸小鳳和馬原已經知道。對一個寂寥慣了的劍客而言，被人洞悉了一切並不是一件讓人好受的事情。
葉孤城又閉上嘴，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我本來的確不願跟他交手的！可是他卻找上了我，一定要逼我拔劍，他說我……說我乘他不在時調戲了他的妻子。”
葉孤城這等不近女色的人會調戲人的妻子？
陸小鳳笑了，馬原笑了，最後，連葉孤城也冷笑起來。
“既然沒有，為什麽不解釋？”笑歸笑，陸小鳳又問。
葉孤尚未開口，馬原答道：“你若是他，你會不會解釋？”
陸小鳳一怔，搖搖頭，隻有歎息。他承認自己若是遇上這種事，也一定不會解釋的，因為這種事根本不值得解釋，也一定無法解釋。他若有所思，對葉孤城道：“所以你隻有拔劍。”
葉孤城點點頭。連陸小鳳都不肯去解釋的事情，他當然隻有拔劍。
屋裏點著一盞燭光。火光微微映在葉孤城的臉上，在他安靜的側顏上投射出一片清高孤冷的氣韻。
此時的葉孤城已經與上一次在酒樓裏看到的那個飄然若仙的白雲城城主不太一樣了。
暖光投射在他臉上，投顯出他的七情六欲，他的孤獨寂寞，使他此刻變得越發富有人情味。的確還是高高在上，翩然若仙的白雲城主葉孤城，卻又不再是那個葉孤城了。
馬原靜靜地看著葉孤城。
他對這位劍聖的好感絕不比對西門吹雪少，此情此景下，對他的敬意更是肅然上升。
他早已知道此戰的結局，看著這樣一個黯然的葉孤城，即便他是假冒的，心頭也難免感概萬千。
馬原忽然怔了一下。
有一個不得了的念頭在他腦裏產生，或許，這個念頭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見到花滿樓第一麵起就已經生根，隻不過，此情此景之下他方才清晰的意識到罷了。
馬原忽然笑起來。
隻是一聲輕巧的笑，但他卻笑得陸小鳳與葉孤城不明所以。
在葉孤城麵前，陸小鳳向來不如在花滿樓麵前那邊隨意，但他還是忍不住一同笑起來，忍不住問道：“馬兄，什麽事這麽高興？”
“本來無事。”馬原神秘道，“但既然你已經問起，那可能就有點事了。”
若不是在葉孤城麵前，此刻陸小鳳一定要追著馬原問，鬧得他不得安生。但礙於這是當著葉孤城的麵，陸小鳳隻是挑了挑眉頭，安分地問：“到底什麽事？”
馬原隻笑不答，轉身對葉孤城道：“或許你不想聽到這個，但現在賭你勝的盤口是七比一。”
這句話中包含了許多意思。葉孤城一怔，目中帶著深思之色。
久之，他忽然站了起來，推開窗戶，看著窗外的明月，喃喃道：“現在已可算是九月十四了。”
九月十五便是他們約定的決戰之日。無論如何，明日天亮，兩大劍客裏必然會有一個人死去。
陸小鳳急切地問道：“你已經傷成這樣，難道你還要如期應戰？”
“你看我像是個食言悔約的人？”葉孤城反問，語氣驟然變得冰冷，他或許是覺得陸小鳳本應該理解他的。
陸小鳳猶豫道：“可是你的傷……”
葉孤城又笑了笑，笑得很淒涼：“傷是無救的，人也已必死，既然要死，能死在西門吹雪劍下，豈非也是一大快事？”
陸小鳳堅持道：“你……你們可以改期再戰。”
“——不能改！”葉孤城截斷了他的話，語氣已經冷若冰霜。他忽然仰視著天上的明月，吟誦著：“月圓之夜，紫金之巔……”
陸小鳳忍不住又問道：“月圓之夜，還是改在月圓之夜，紫金之巔又改在哪裏？”
葉孤城又沉吟了很久，才緩緩道：“改在紫禁之巔。”
陸小鳳聳然動容，道：“紫禁之巔？紫禁城？”
葉孤城點頭道：“不錯。”
陸小鳳臉色變了：“你們要在紫禁城裏太和殿的屋脊上決戰？”
兩人談話時，馬原向來是默默聽著，並不打斷誰。這是他的禮貌和風度。
隻是聽到這裏，他也已忍不住開口：“好地方。”
好地方？
太和殿就是金鑾殿，也就是紫禁城裏最高的一座大殿。紫禁之巔，當然也就在太和殿上。殿高數十丈，屋脊上鋪著的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要上去已難如登天，何況那裏又正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賀之處，禁衛之森嚴，天下絕沒有任何別的地方能比得上。這兩人偏偏選了這種地方做他們的決戰處。
陸小鳳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你們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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