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地下診所（3）

  艾米離開後，班布裏奇抽出一張便簽紙，寫上了“使用期限”幾個字。


  根據艾米的信息，nt這家公司成立5年，格倫又是他們出的第一批型號，由此可推斷，格倫出廠也有五年了。


  艾米又說，nt最新的機型，使用年限也僅有十年，那麽格倫這種更早的機型，使用年限應該隻會更短。


  再抽出一張紙，班布裏奇寫上了“規則”兩個字。關於這一點，是艾米敘述給他帶來了靈感，他原本以為所有矽人類遵守的守則都是一樣的，現在看來，自己對矽人類了解太少。


  從艾米的敘述中，他意識到，不同的智腦係統，對矽人類的規範是有區別的，艾米雖然表達得有些隱晦，但足夠他理清其中的邏輯了。


  班布裏奇將牆上的記事板清空，將卷宗裏格倫的照片貼在記事板正中，莫德、白楊的照片貼在一側，將寫有“使用期限”和“規則”的便簽紙也貼在記事板上。


  隨後，他調出腕式電腦上的地圖，找到六區47號街。


  從地圖上看，這是一條縱向的普通的商業街，整條街長約一千米，與橫向的18、20、22號街相交。格倫的清潔車就在22街的十字路口與一輛無人駕駛車相撞。


  班布裏奇又調出了事故當天智能交通燈的監控記錄——雖然格倫拒絕了他的辯護，但是他當初向交通部門申請調取的監控記錄卻依舊按照流程發到了他的郵箱——通過記錄可以看到，上午9：59分左右，格倫駕駛的清潔車貼著47街的最右側車道進入了監控視角。奇怪的是，格倫到達路口時，智能交通燈尚在紅燈狀態進行十秒倒數，可格倫竟然停也不停，闖紅燈進入路口，正好被22號街一輛正常行駛的無人車撞翻。


  班布裏奇重複看了幾遍，在一張便簽上寫下“闖紅燈”三個字，又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將之貼在了格倫照片的正下方。


  這時班布裏奇的腕式電腦提示他，資料已到。


  打開虛擬顯示屏，班布裏奇將格倫入職以來的收支記錄、警方的調查報告分門別類放好，首先利用電腦的比對功能對格倫的收入記錄和稅單進行查驗，結論是收入的合法性沒有任何問題。除了清潔公司的正職收入，格倫還有一份節假日的兼職工作，都是經過正常申報，按時繳稅的合法收入。


  公島實行的是電子貨幣體係，每個人的財務賬號都與身份id綁定，所有的收入支出都會被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不會存在任何遺漏。


  收入全部合法且來源清晰，那就排除了格倫是慣犯，長期進行盜竊銷贓的可能，他要麽是初犯，尚未來的及銷贓，要麽是買家。


  想到這裏，班布裏奇又將格倫的支出記錄單獨提出，進行比對。


  結果並沒有異常支出。


  “不是買家？難道真是初犯？”班布裏奇自言自語，這就和警方的調查結果一致了。


  這時，他注意到比對報告中有一個單行指標從某個時間節點開始中斷了，他立刻將這段信息放大，發現是一項名為“基礎保養套裝”的購買支出，收款方是nt公司。


  查看詳情後，班布裏奇發現，從格倫出廠以來，每月都會有這一項支出，直到從去年四月，他單方麵取消了續訂。


  “艾米，請進來一下。”班布裏奇打開呼叫器，他對矽人類實在是知之甚少，於是決定繼續向自己的助理請教。


  “班布裏奇先生。”艾米進門後，向班布裏奇微微躬身致意。


  班布裏奇指著屏幕上“基礎保養套裝”這條支出項，問道：“艾米，能否為我科普一下基礎保養套裝是什麽東西？”


  “好的。”艾米回答，“矽人類的機體需要定期進行保養。但是矽人類保養機構收費不菲，很多從事低薪工作的矽人類負擔不起，便會選擇自己做，基礎保養套裝就是廠家為這類群體提供的產品。”


  “也就是說，基礎保養套裝或保養機構，二者選一，是矽人類必不可少的支出項？”班布裏奇問。


  “是的，先生。”


  班布裏奇皺起了眉頭：“奇怪了，格倫取消了nt公司基礎保養套裝訂單後，並沒有購買其他品牌的產品，也沒有去過保養機構，也就是說，從去年四月開始至今，他再也沒有在基礎保養上花任何錢？”


  艾米沉吟：“這對於矽人類來說，確實是極不尋常的事。”


  “去年四月……”班布裏奇抓到了這個時間點，做了一個揮手的手勢，將虛擬屏幕上雜亂的資料全部揮開隱藏，隻留下一份去年四月，格倫的收支詳表。


  細看下來，班布裏奇又發現了兩個疑點——


  其一，格倫自入職以來，都租住在八區的某個矽人類聚居點，去年四月開始，突然搬到了十一區的零點膠囊公寓，這裏的租金隻有他原來住所的四分之一，可是離他工作的站點卻增加了近三倍的距離。


  其二，同樣是這個時間點，格倫在利用假期，找了一份兼職工作。


  “這是為什麽？他缺錢麽？”班布裏奇調出格倫的賬戶，餘額有93680公島幣，其中有9萬是不可用狀態，查詢後發現這筆錢投在了一個利率不高卻十分穩定的基金裏，基金買入的時間，竟然也是去年四月！

  就在班布裏奇思緒紛亂的時候，助理艾米開口說：“先生，請原諒我打斷您，我注意到格倫先生現在的居住地是在十一區對嗎？”


  “對，有什麽問題嗎？”


  “他在六區47號街工作。”


  “不錯，你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現在租住的位置到六區至少……要一個小時吧。”


  “對。您讓我調取格倫先生資料時，我注意到世界網上自動讀取的關聯資料顯示，無塵世界清潔公司的矽人類員工每天淩晨4點便要到工作站打卡，晚上22點才能結束工作，那麽格倫先生的自由時間僅有6小時。去掉來回的交通時間，他大約隻有四小時不到的自由時間。”


  班布裏奇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雖然矽人類不需要睡眠，但還是需要進行一定的能力補充，當然好像我這樣的辦公型矽人類完全可以用便攜式的能量條來完成，而且並不需要每天攝入。但據我所知，好像格倫先生這個型號的配置，因為是從事高強度勞動的低配矽人類，它需要進行固定模式充能。您稍等，我再查閱一下準確的數據……”


  不到十秒後，助理艾米完成了信息的搜索，繼續道：“查到了，格倫先生的內置能量核心是nt公司最老的一款，容量僅夠機體完成一天的工作，要達到完全能量的補充，必須至少5個小時……”


  班布裏奇一直仔細地聽著，艾米說到這裏他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格倫從去年四月以來，一直是處於充能不足的狀態？”


  “我們稱這為負能狀態，長期處於這種狀態的話，對矽人類的機體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艾米道。


  班布裏奇拿著筆，叩擊著桌子，發出“噠噠噠噠”的聲響，他的桌麵上又多了兩張便簽紙，一張寫著“停止保養？”，一張寫著“負能狀態”。


  假如格倫是一名人類，班布裏奇可能會猜測他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下得了抑鬱症之類的疾病，對生活失去了信心，急於求死。


  可是，他麵對的是一名矽人類。


  “艾米，請允許我向你提一個不太禮貌的問題。”班布裏奇對他的女助理說，“矽人類，會產生厭世情緒麽？”


  艾米似乎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她在數據海中搜索了一會，回答道：“班布裏奇先生，我沒有搜索到這類情況。據我所知。矽人類對生命是十分敬畏的，即便使用年限還剩一小時，一分鍾，矽人類也會積極麵對的。


  “是麽？真好……”班布裏奇由衷地讚賞，隨即想到一件事，忙吩咐道：“艾米，幫我查一下格倫的使用年限。”


  “好的。”艾米方答應，幾秒鍾後便有了答案，“格倫先生的使用年限是八年，他出廠已有五年三個月零七天，距離被回收隻剩下不到三年時間了。”


  “那麽，達到使用年限的矽人類一定要被回收麽？”


  艾米點頭：“是的，先生。”


  班布裏奇又問：“除了被回收，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可以延長使用年限麽？”


  艾米繼續說：“還有兩種方法可以延續矽人類的生命。一是購買一具沒有激活的矽人類機體，將智腦係統移植到新的機體上去，但是這種情況很少見，隻有對社會做出傑出貢獻的，會由政府出錢免費換新，或是向公島發展基金捐款達到一定數額，可以獲得換新資格；二是對機體的老化部分進行局部修複、更換。可是，這兩種方式都存在同一個問題，就是價格不菲。”


  頓了頓，她接著說：“第一種方式難在可匹配的機體難尋，很多臨近使用年限的矽人類都是已經停產的機型，很難找到可與智腦程序完全匹配的新機體，偶爾有，也都被炒到了很高的價格。第二種方式難在人才難尋，畢竟，矽人類機體設計是各大科研公司的核心機密，有這方麵技術能力的人，早被各大公司高薪聘用了，碩果僅存的幾位大神級機械師，出手的價格常常讓人望而卻步。”


  發現班布裏奇望著自己，麵容凝重，艾米笑著說：“您不用擔心我，我是中心出品的a類矽人類，出廠時配備兩套備用機，且享有中心提供的免費服務，算起來，我可能會比您‘活’得更長呢。”


  班布裏奇聞言鬆了一口氣，突發奇想：“格倫會不會是想存錢為自己換一個新的身體？”


  艾米搖了搖頭：“以格倫現在的收入水平，即使再存十年，也不夠機體更換的一半費用。”


  班布裏奇皺起了眉，心中泛起一絲不忍，他無法想象，一個有自我意識的矽人類是如何麵對自己短暫的“生命”的

  平複心情後，他將念頭轉回到眼前的案子上。


  去年四月……


  “一定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在去年四月，使得格倫改變了原來的生活方式，看來，我得去他住的地方瞧瞧了。”班布裏奇喃喃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