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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武帝駕臨金穀園

  太熙元年三月,工程浩大的金穀園全部完工,開園在即。石崇抑製不住興奮的心情,想第一時間報告武帝。但武帝已經足足七天沒上早朝了,經過打聽,知道龍體有恙,正在含章殿養病呢。石崇雖官拜衛尉,屬九卿之一,掌管皇宮護衛軍,但必竟隻能在皇宮外圍呼風喚雨,卻進不得內宮一步。幸而也是與內宮近在咫尺,很容易就探得武帝是因沉溺於後宮美色,身體因透支過度,已十分羸弱。於是,石崇以探病為名,請求覲見武帝。武帝此時哪還有心情見大臣?他雖然也想如何養好身體,延長壽命,繼續在後宮尋歡作樂。但當前更緊迫的是,萬一自己時日不多,如何能讓皇權順利交接。


  ??那日,歐陽建從邯鄲回來,一臉疲憊相,似乎還有點悶悶不樂。石崇問他何事?原來歐陽建此時已升任散騎郎,受武帝之命,帶了十枚“長生不老”仙丹到邯鄲孝敬皇叔司馬倫。當然更重要的是探探趙王司馬倫的虛實,因為武帝始終對這位叔爺不太放心。歐陽建早就聽聞司馬倫與石崇關係不錯,本想這次見司馬倫,寒喧一番,閑聊幾句,敷衍了事,便可向皇上交差,順便也給司馬倫一個人情。不想孫秀是個勢利眼,見歐陽建年輕,根本不放在眼裏,一看歐陽建帶來的是莫明其妙的長生不老藥,更是鄙視之極。在他的挑唆下,司馬倫十分輕漫歐陽建,本來歐陽建對司馬倫的魯莽專橫就有點看不起,此行被司馬倫怠慢,更是慪了一肚子的氣。


  ??石崇聽後笑道“建兒休要煩惱。而今你羽翼未豐,尚無與之鼎立的資本。日後事業有成,貴為國之棟梁,再尋機整治他們。”


  ??歐陽建口中雖不說什麽,心裏的疙瘩卻未解開。次日,宮中來宣,要歐陽建速速見駕。歐陽建隻好告辭石崇,匆匆進宮去了。司馬炎在病榻一見歐陽建,也不問那長生不老藥丸之事,隻單刀直入,問起了他最為關切的問題來“你見了趙王,他有何想法?”


  ??“趙王對龍體欠安十分擔憂。”


  ??“啊?”司馬炎略略撐起了一點兒身子,“他擔憂什麽?”


  ??“還能擔憂什麽?”歐陽建這句回答,顯然帶著情緒,“皇上體虛,求來的長生不老之藥趙王根本不信。他再三與微臣言道,太子又蠢又笨,陛下……那個……以後,太子難當天下大任。趙王托我麵見陛下,讓他回洛陽為太子太簿兼侍中,日後也好順理成章,為太子輔政。”


  ??這一說正好戳到司馬炎的痛處。他當然知道太子司馬衷是個憨崽,如今自己已朝不保夕,如果召司馬倫回京委以重任,反而引發他覬覦大位之心,說不定會取而代之,自己駕崩後,他老先生來當皇帝。


  ??於是,武帝交待歐陽建“記住,今後無論何事,均不許趙王入京,以防不測。”


  ??歐陽建回到大司馬府,石崇急切地問訊武帝召見之事。歐陽建從頭一二告知了這位舅老爺。石崇聽後並不做聲,默默走進了書房。


  ??石崇獨坐書房,考慮再三,寫了四個字,托宮人捎給武帝。武帝在病榻上展開一看,是“金穀怡神”四個字,他如猜字謎般盯著這四個字思索良久,卻想不出個所以然。這四個字讓許久未動過腦子的司馬炎充滿了好奇心,有好奇心當然就想追根問底,果然,武帝破例召見了石崇。


  ??石崇見到武帝,顯然這位縱欲過度的帝王已是麵容憔悴,瘦骨嶙峋“陛下如此日夜為社稷勤操勞,為萬民謀福祉,臣等是萬分心疼啊。”


  ??武帝臘黃的臉上浮過一絲苦笑“知我者,石愛卿也。”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病榻之前,石愛卿少來這套。去年國舅說什麽金石大師能煉出長生不老之藥。朕服了幾丸,非但身體不見強壯,精神頭反而越來越差。人麽,朕估摸著生老病死,誰個都是逃不脫的。你寫了‘金穀怡神’四個字,朕倒覺得好奇,這一好奇麽,反而有了點精神頭。朕要問你,你寫這四個字,何意?”


  ??“金者,財富也,從寬的說,是為社稷;穀者,女人也,從深的說,是為繁衍。二者並存,不可荒廢其一也。陛下曾布天恩,許微臣建一座別館,微臣奉旨在金澗河邊建了一座,現已完工。其中有亭台樓榭山川,美景無數,美女眾多,微臣不敢享用,特獻於陛下,因之取名‘金穀園’。”


  ??武帝大喜,忽地將被子掀了,坐將起來,執石崇手道“哎呀,難得石愛卿一片忠心。園子朕是不要的,朕便將此園賜名為‘金穀園’。三月初八,申時三刻是最佳時辰,朕攜愛妃們先到金穀園暢遊一番,享受一下社稷與女人之樂。初九亦為黃道吉日,石愛卿可在未時三刻開園迎賓,安排百官前往慶賀。”


  ??“謝萬歲。”石崇叩謝皇恩後正要退出,司馬炎叫住了他。


  ??“石愛卿,尚有一事叮囑於你。袞、青一帶,近來頗不安寧,趙王身負重任,不可離開邯鄲。金穀園開園,你就不必請趙王來京了。”


  ??“遵旨。”石崇退了出來,他暗自思忖,這真是大喜中有小憂。開園大典所邀請之嘉賓,其中也是有趙王司馬倫和孫秀的,如今不邀,日後相見,如何向司馬倫交侍?這下難住了自以為擅長處置疑難雜事的石侍中。


  ??石崇緊鎖雙眉,信步來到聚芳樓。遠遠見到綠珠,連忙將雙眉鬆開。但這一個微小的動作還是讓綠珠看見了“季倫,何事緊鎖雙眉?”


  ??石崇想了想,也不隱瞞,便細細說了一遍。綠珠歎了一口氣,說道“現今之事,不如實話說了還好。”


  ??“此話怎講?”


  ??“聖上不許趙王進京,你肯定不能違了聖命。然而趙王亦不可得罪,隻能如實向趙王告知聖上所說袞、青兩州之事,方能讓趙王內心平衡。”


  ??“萬一趙王怪罪於建兒,如何是好?”


  ??“從聖上對建兒說話的口氣看來,聖上擔心趙王覬覦大位,已非近日之事。趙王應該不會遷怒於建兒的。”


  ??石崇沉吟道“此話也有道理。”


  ??於是,石崇派人親往邯鄲,告知金穀園開園之事,並說武帝擔心袞、青二州情勢不佳,不敢動勞趙王進京參加開園大典。


  ??司馬倫聽後哈哈大笑,並不在意。孫秀卻說“不然。趙王可記得前些日子那毛頭小子歐陽建來邯鄲送長生不老丸時,趙王曾提起想回洛陽輔政之事麽?”


  ??“當然記得。”


  ??“一定是那小子添油加醋,奏了趙王一本,才惹得皇上提防起趙王來,連金穀園開園如此盛大聚會都不讓您參加。是可忍,孰不可忍!”


  ??司馬倫聽後頓時氣得哇哇大叫,咬牙切齒地大聲咒罵了一通,對歐陽建恨之入骨。


  ??三月初八,金穀園開園了。


  ??金穀園果然非同非響!此園占地三百餘畝,前兩年移種的一萬多株丈餘高鬆柏青桐以及幾千餘株當地特有的金澗柿餅、石榴和芳梨已長得枝繁葉茂,亭台樓閣在鬱鬱蔥蔥間時隱時現。園中引來了金澗之水,形成無數條小溪,縈縈繞繞,蜿蜒於各個景點。溪水流經之處,建起了不少各具特色的水榭樓台,連結了許多人造的魚池荷塘。令人想不到的是,為營造出綠珠家鄉的岩石溶洞,石崇費盡心思,在土山上硬挖出了土窟,從南國運來鍾乳石,裝成石芽、石筍,與雙角山上的盤龍岩幾乎一模一樣。


  ??如若你在園中登高遠眺,看到柏林、竹苑、果園、花卉、藥圃分布錯落有致,認真分辨,會看到不同顏色的林木和建築,隱隱構成兩個篆體的大字金穀!足顯出設計者的良苦用心。


  ??金穀園的主建築崇綺樓高聳正中,十層樓,高約三十丈。左、後、右各有裙樓三進,結構十分特奇,風格典雅透著華麗高貴。主樓頂是敞開的,可在頂樓觀賞全園景色。樓的四周是花卉,四季均有不同的鮮花盛開,此時的迎春花、芍藥花、月季花已爭相開放。


  ??放眼看去,小溪連著荷塘,水榭銜接花徑,樓宇倚傍山岩,柳枝剪碎豔陽,構成了崇綺樓魅力無窮的整體景觀。


  ??左側的紫竹苑保持著嵩山草廬的特點,當然,比原來的草廬氣派多了。紫竹苑四周種滿了各種竹子紫節竹、羅漢竹、湘竹、斑竹等等。一條小溪流蜿蜒其中,不看別的,隻看那倒影,竹屋花榭與竹林渾然一體,既古樸又不失典雅;既明朗又不失幾分俏皮。


  ??右側的蘭菱閣是兩層青磚建築,小巧別致。蘭菱閣占地約百餘平丈,它最有特色的是“怡琴台”。“怡琴台”設置在閣樓左側,是延伸式吊樓,台樓麵一直延伸到溪流中。台浮水麵,水影台樓,溪水與琴台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琴台寬敞、明亮,有三十餘扇大小不同的窗牖組成音箱式房屋,它可根據彈奏的樂曲、琴手的喜好來操縱各扇窗子的啟合,營造不同的琴聲鳴奏效果。


  ??瞻溪館建在金穀澗溪邊,單層建築。一共三進房屋,有客廳、臥室和“瞻溪廳”。“瞻溪廳”異常的寬大,可容納百餘人一同品茗、觀溪,正中還可讓二三十名舞伎獻藝。


  ??距瞻溪館不遠的金澗河畔,有一道水灣,將陸地形成一座狹長的小半島。半島上建了會友軒和輔仁齋,會友軒有長廊與輔仁齋連成一體,將金澗水引入半島,形成若幹條小溪流縈繞在會友軒和輔仁齋之間。各條溪水可見成群的彩鯉悠閑其中,還有各種魚兒或翔遊淺水,或靜臥深潭。無論在何處遊玩,既可觀魚嬉戲,亦可垂釣為娛。會友軒設有會詩廳,輔仁齋設有琴房,若有美女相陪,則可在琴房聽絲竹琴書,或盡吟詩作對之興,或靜聽蕾綻英落之聲。


  ??太熙元年三月初八申時三刻,日已西斜,一溜的黃頂金羅傘蓋、雕龍雕鳳的車輦浩浩蕩蕩,武帝先帶著皇後楊芷和七十二嬪妃來到金穀園。在武帝的允許下,太子司馬衷攜太子妃賈南風也一同前來。


  ??陽光之下,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看武帝的尊容了他已麵黃肌瘦,鯉魚紋綴滿了眼角,眼泡更顯得鬆弛,才五十四歲的他,兩鬢竟布下不少大小不一的老人斑。武帝行動十分吃力,兩名年輕貌美的嬪妃小心翼翼地攙扶著。


  ??石崇偕同夫人賈自環在園門跪迎武帝。武帝見到石崇,臉上掛上了笑容“石愛卿,快快請起。”


  ??石崇道“聖駕光臨,是微臣之無尚榮幸。”


  ??“唔,看你這金穀園的氣派,比起你在城郊拉起五百丈彩緞熬粥賑濟饑民,確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太子司馬衷難得出宮一次,隻見他樂哈哈問道“我大晉尚有饑民無粥可吃麽?”


  ??石崇小心答道“稟告太子殿下,確有些饑民無粥可吃。”


  ??司馬衷大聲嚷道“既無米熬粥,何不讓他們吃肉充饑?”


  ??侍衛及婢妾們聽了不敢笑,隻能捂著嘴強忍著。武帝有些尷尬“衷兒不懂,休得插話。”


  ??太子妃賈南風連忙上前解圍,拉走了賈自環與太子,到瞻溪館說話。


  ??石崇陪著武帝,漫步進入金穀園。一進園門,那綠茵地上,有五百株青桐,橫直成行,如同排列成陣的兵士一般。


  ??武帝取笑道“石愛卿莫非讓朕來看草木之兵否?”


  ??“啟奏陛下,此乃微臣專為陛下設計和操練的一種陣式,名曰‘金穀瓊瑩’。”


  ??武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石愛卿之‘瓊瑩’,可是取自《詩經·齊風·著》‘俟我於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瓊瑩乎而’?”


  ??石崇言道“陛下聖明。不過‘齊風·著’,乃婚嫁之習俗也,而此瓊瑩卻非彼瓊瑩。”


  ??“有何不同?”


  ??“請陛下發令。”


  ??武帝更覺有趣,他朝那靜謐的青桐林揮了一下手,奇跡出現了!


  ??隻見那五百棵青桐“忽拉”一下變出五百精兵。這五百精兵氣勢非凡,隨著一陣陣有節奏操練聲,就在青桐林中,操練起陣式來一會兒是戰袍飄逸,一會兒是鎧甲鏗鏘;一會兒聚之成城,一會兒散自成星;一會兒呐喊的驚天動地,一會兒蟄伏得鴉雀無聲。那陣式,真是變化多端,敷衍無窮,直看得武帝是眼花繚亂,連聲叫好。忽然武帝想到了什麽,他問身旁的石崇道“石愛卿,你說此陣式叫‘金穀瓊瑩’,這‘金穀’倒好理解,金穀園嘛。可你布出的陣式全是鋼兵鐵將,哪有什麽‘瓊瑩’呀?”


  ??石崇笑笑道“陛下請看,這不是‘瓊瑩’麽?”


  ??原來就在武帝與石崇說話的眨眼功夫,五百武士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化為一簇簇盛開的五彩繽紛的月季。正當武帝驚愕之際,遠遠飄來悅耳動聽的笙歌,隨著笙歌在月季叢中繚繞,那一叢叢月季,竟然奇跡般飄飄然升騰起千名舞妓。她們廣袖舒展,曼舞輕歌,個個是低眉淺笑,婀娜多姿。武帝眯縫著魚泡眼笑了,那羸弱的身軀居然也抖擻起了兩三分精神,揚起頭對攙扶著他的嬪妃道“哈,有趣,有趣!”他還叮囑石崇,這“金穀瓊瑩”就欽點為次日開園大典的節目。


  ??可是看著看著,大概是細數了一遍那千餘舞妓,個個都僅有幾分姿色卻不耐看吧,武帝慢慢地失去了興趣,他打了個深深的哈欠“石愛卿,還有啥新玩藝兒?”


  ??話剛落音,千名舞妓居然如一團團白雲般向兩邊飄散隱去,露出了崇綺樓前瀑布似的高台,一位女子如同端坐瀑布之上,手撫琴弦,彈奏著高山流水般時而奔放時而纏綿的曲子。四周有三四十名美女,身披薄如蟬翼的輕紗,配合琴曲而舞。


  ??武帝又眯起他那雙魚泡眼,細細盯著撫琴女子看了一會,脫口歎道“真天人也!”


  ??石崇垂首道“陛下,此乃‘蟬鳴飛瀑’。”


  ??“好個‘蟬鳴飛瀑’!”突然,武帝甩開攙扶著他的嬪妃,精神抖擻地向那撫琴女子邁了好幾步。


  ??“聖上悠著點兒。”石崇搶上幾步,扶住武帝。


  ??“快,快到那位撫琴女子麵前。”


  ??石崇不敢怠慢,手一揮,兩位侍衛推來一輛精致小車,小心翼翼地攙扶武帝坐上去,直推到那女子麵前,二人相隔,隻有那一道瀑布。


  ??武帝指著女子高聲問道“撫琴女子是誰?”


  ??石崇恭敬答道“此女子乃微臣的侍妾綠珠。”


  ??“綠珠?”武帝對這個名字似曾相識。顯然,武帝看綠珠的眼光是異樣的,充滿了獵取欲的興奮,“石愛卿的金穀園果然藏有如天人般之絕色佳麗。綠珠……石愛卿的侍妾?”


  ??“是。綠珠跟隨微臣十年了。”


  ??武帝的魚泡眼死死盯著石崇“十年了?”


  ??石崇頓時覺著一股寒氣直逼骨髓,他似乎從武帝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麽。但當他再悄悄用餘光掃一眼武帝時,武帝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而又呆呆地看綠珠,好像要把綠珠整個兒吸進心裏、骨髓裏。


  ??美妙的時光總是那麽短暫,正當武帝眼也不眨地玩味著綠珠臉蛋的一切用他那特有的欣賞美女的眼力去細細地勾畫綠珠的眉兒,去柔柔地輕捋綠珠的唇紋,去認真地辨別著綠珠水汪汪大眼中自己的人影時,綠珠的琴聲終了,迷人的身影隨著琴台緩緩下降,消失在瀑布之中。


  ??“哎,哎……”司馬炎揚了揚手,似乎想阻止綠珠的消失。


  ??“聖上怎麽啦?”石崇小心地湊過臉去。


  ??“算了算了,以後這‘蟬鳴飛瀑’就不要再演了。”武帝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惆悵,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朕今天累了,回宮!”


  ??司馬炎再也不說話,沉著臉離開了金穀園。


  ??武帝這一走,可嚇壞了石崇,他反複回想了接駕的各個細節,敏感地意識到,不是什麽“蟬鳴飛瀑”的錯,全是是武帝見到綠珠惹出來的禍。石崇忽地打了個激靈,想了想,決定從此讓綠珠呆在崇綺樓後院,不再露臉會見來客。


  ??三月初九,天氣陰陰沉沉,濕氣很重。到了巳時,四周已是霧蒙蒙的一片,籠罩著整個金穀園。也難怪,那年三月初九正值清明時節,不多時,果真飄起了紛飛細雨。當然,這種天氣斷然是不會影響金穀園開園的,隻見園外車馬喧囂,王公大臣們陸續來到金穀園。未時三刻,金穀園正式舉辦盛大的開園典禮,操舞“金穀瓊瑩”自然是“奉旨”敷衍了一次,看得王公大臣們目不暇接,讚歎連聲。


  ??喧鬧已畢,王公重臣們一一別去。


  ??留下戀戀不舍的便是那等靈感被激發得輕狂起來的文人騷客們。他們聚在會友軒和輔仁齋中,忍不住吟詩作對,各展才華。喝彩聲、擊掌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正在此時,潘嶽和小秋趕來了。


  ??石崇迎了上去“安仁兄,嫂子,我正恭候你們哪。”


  ??“老馬破車,蹣跚來遲,慚愧,慚愧。”


  ??崔基笑道“哈!十數年不見,安仁兄故然是老馬。既為老馬,也得嘶鳴一聲。我等十數年未能欣賞安仁兄的大作,現得罰你作賦以賀金穀別業。”


  ??“崔基兄何故取笑於我?”


  ??劉納和繆征也跟著起哄“安仁該罰,該罰。你若不肯認罰,我們可要罰小秋嫂嫂了。”


  ??潘嶽沉吟片刻,言道“難得好友們相聚一堂,我就獻醜賦詩一首,詩名權且叫做《金穀園》吧。”說罷高聲吟誦起來


  ??朝發晉京陽,夕次金穀湄。


  ??赴會怨匆匆,觀之神奕奕。


  ??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


  ??歐陽建擊掌道“一聽卷首便知是好詩。不過誦之不如唱之,何不請我小小舅娘撫琴歌之?”


  ??郭彰也來湊熱鬧“對,潘兄快將妙詞寫下,請綠珠姑娘出來撫琴唱歌,那才是珠聯璧合呢。”


  ??“這個……恐不太方便吧?”


  ??劉輿故意生氣道“季倫兄真是要‘金屋藏嬌’乎?在座的均為文中知己,斷不會趁機餐盡綠珠姐姐秀色。季倫兄真舍不得,我便扯開我這破鑼嗓子來唱了!”


  ??石崇笑了笑,讓清兒去喚綠珠。


  ??不多時,綠珠懷抱瑤琴,款款而來,早驚得那幾位頭次見綠珠的文人雅士,個個幾乎要頭昏目眩了。


  ??隻有陸雲例外,他一見綠珠便放聲大笑,笑得彎下了腰。陸機止住他“士龍別笑,別擾了綠珠姑娘雅興。”


  ??陸雲笑聲未止“她什麽綠珠紅珠的,你沒看出她就是那位朱律朱公子麽?女扮男裝,嘻嘻……”


  ??綠珠微微頷首“士衡、士龍二位仁兄,上次珠兒事非得已,讓二位哥哥見笑了。”


  ??小秋執著綠珠的手“綠珠妹妹,別與他們酸在一起。今日姐姐我可要一飽耳福了。”


  ??說笑間,潘嶽已將詩稿寫成,交與綠珠。綠珠的纖纖玉手輕撥琴弦,頓時,金穀園裏猶如飄來了天籟之音


  ??……


  ??回溪縈曲阻,峻阪路逶迤。


  ??金柿若燦燦,青柳何依依。


  ??靈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


  ??崇綺百尺危,猶可攀瑤池。


  ??紫竹蘭菱擁,操琴複瞻溪……


  ??歌聲琴聲真是繞梁三日,諸葛詮忍不住高聲叫道“詩美,歌美,人更美!”


  ??全場一片讚揚之聲。


  ??歐陽建向綠珠扮了個鬼臉,言道“潘大人的詩堪稱一絕,毋庸置疑;要說我小小舅娘才兩美,那可缺了一美啊。”


  ??眾人詫異了“還缺甚一美?”


  ??“也是詩美,不過此‘詩’非彼詩也。那是她家鄉的一種民間小詩,名曰‘歌仔調’,現編現唱,生動有趣,不亞於我等吟誦的詩詞歌賦呢。”


  ??眾人“嘖嘖”稱奇,紛紛請求綠珠以金穀園開園為題,唱上一首。


  ??綠珠也不推辭,想了想開口唱道

  ??外婆家,海邊屋,龍王同她屋對屋。


  ??佢送魚和蝦,還送珍珠和珊瑚。


  ??那天外婆送米去,龍王見米緊賴哭——


  ??佢講龍宮寶貝多毋用,願用百寶換斤(金)穀。


  ??文人們聽得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歐陽建笑道“好聽不?”


  ??“好是好聽,可唱什麽,我們一句也不懂!”


  ??“外行了吧?這是我小小舅娘博白老家的歌仔調,讓我小舅詮釋一二,包你們捧腹大笑。”


  ??石崇也笑了,他將意思一解釋,果然眾人大笑不已。


  ??陳眕歎道“鄉曲俚調,竟是如此生動有趣!哎,季倫兄何不趁興作一賦,以示自賀?”


  ??石崇也不推辭“自賀倒不必了,算是湊個興吧。”說罷吟誦道,“五十行年,更樂放逸,篤好林蔽,遂肥邀於河陽別業。製宅地阻卻長堤,前臨清渠。柏木幾逾萬株,流水周於舍下。宅園之中回溪縈曲阻,峻阪路威夷;飲至臨華沼,迂坐登隆抵。出則以遊目弋釣為事,入則有絲竹琴書為娛。今得廣邀文友,金穀舒懷。美哉,壯哉!共賦金穀雅集。”


  ??石崇妻子賈氏有一名從侄叫賈謐,誰人吟誦,他都讚不絕口。這時他招手請眾人安靜“文友們,文友們!今日我們十數位文友聚在一起,實為難得。適才石司農言之有理,十數位文友,何不定期相聚,共賦‘金穀雅集’呢?”


  ??“對,我也早有此意。如今由賈侍中親口提出,那便意義非凡了。”


  ??這賈謐來頭不小,實際上是賈充的親外孫,年紀輕輕已官至侍中,參與朝政。都姓賈,為何賈謐不是賈充的孫子而是外孫呢?原來賈謐的父親韓壽,曾是賈充的幕僚,辦事能力特強,人又英俊,深受賈充器重,是賈充府上的常客。賈充的小女兒賈午暗戀上了韓壽。賈午的丫環婉兒早先曾是韓壽的奴婢,婉兒知道了小姐的心思,於是幫著韓壽趁夜色到賈午的閨閣偷情。賈充發現女兒與自己賞識的幕僚有染,非常頭疼。更要命的是,賈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無奈,賈充隻好準韓壽入贅賈家。於是,賈謐成了賈充的孫子,從小嬌生慣養,長大後春風得意,平步青雲。


  ??在賈謐和石崇的倡導下,二十多位文人騷客成了忘年之交。一算日子,開園是三月初八,於是相約每月逢初八聚會於金穀園。


  ??文人們剛剛散去,有的打馬回府,有的還在園中瀏覽。這時園門外傳來一陣車駕聲。石崇愣了一下,連忙出門看個究竟。


  ??原來是趙王司馬倫得知皇帝侄兒不許自己到洛陽參加金穀園開園典禮,大為光火。他帶著孫秀徑直來到洛陽,突然出現在金穀園中。


  ??“不知趙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司馬倫笑得勉強“石衛尉何罪之有?隻不過忘了我們老朋友了。”


  ??歐陽建年輕氣盛,他早就看不慣趙王倫與孫秀那兩張陰濕嘴臉“趙王言重了,我小舅不過是遵旨而行。聖上再三告知,袞、青一帶,近來頗不安寧,趙王身負重任,不可離開邯鄲。趙王來就來了,何故還帶責難之意?”


  ??司馬倫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兒,竟然出言不遜,教訓老夫!”


  ??石崇見司馬倫火起,連忙息事寧人“趙王息怒。”說完對歐陽建喝道,“還不快向趙王道歉?”


  ??“我隻不過轉達聖命,何錯之有?道什麽歉?”


  ??“喲喲喲,我道是誰個在這兒吊嗓子呢?原來是我們的趙王駕到。公爹,侄孫媳婦這兒有禮了。”原來是賈皇後趕來金穀園了。她聽說文人相聚,從中牟來了個天下第一美男潘嶽,從前早聞其名,可一直陷入權力爭鬥之中,一直未曾謀麵。如今大權在握,她的確想見識一下這位“擲果盈車”的美男兒。


  ??趙王司馬倫與賈氏關係非同一般,司馬倫見太子妃出麵了,也不再多說什麽“本想趁著金穀開園,也能看看太子妃,不想有人在聖上麵前嚼舌頭,聖上居上聽信讒言,石衛尉未請於我!”


  ??那邊歐陽建又欲發彪,賈謐緊緊拉住了他。


  ??“非也。據我所知,當時陛下真是為青袞兩州擔憂。行了,行了,我陪趙王到瞻溪館聽琴去。”說罷果真挽著司馬倫,一同往瞻溪館去。剛巧潘嶽與小秋從瞻溪館出來,見到司馬倫,便上前施禮。


  ??“這不是天下第一美男潘嶽潘安仁麽?怎的如此憔悴!不美了,不美了。”


  ??“草民家中諸多困擾,形駭枯槁,趙王爺見笑了。”


  ??“此乃當今太子妃,為何不叩見?”


  ??潘嶽一慌神,忙拉著小秋“撲嗵”跪下“不知太子妃駕臨,草民罪該萬死。”


  ??賈南風得意極了,笑盈盈道“不知者不為罪,潘……草民快快請起。”


  ??潘嶽看了一眼賈南風色迷迷的雙眼,連忙告辭“草民不敢叼擾,拜別了。”說罷拉起小秋,慌不擇路逃也似離去。


  ??孫秀已今非夕比,經司馬倫舉薦,當上了驃騎將軍。此時的他,故意與司馬倫拉開一段距離,耀武揚威地先將園內景色大致瀏覽了一番,不想竟撞上了匆匆走來的潘嶽兩口子。


  ??見到發了跡的孫秀,潘嶽內心有點兒惴惴不安,試探性上前問安“孫將軍別來無恙?”


  ??“你……這不是當年紅極一時的大美男潘嶽潘安仁麽?怎麽如今一臉憔悴,沒了當年的俊俏模樣?”


  ??一聽口氣全然不同了,潘嶽內心很不是滋味“家事操勞所至,所謂人窮誌短,今後要仰仗孫將軍了。”


  ??“人窮誌短?哈,等潘縣令真的誌短時再說吧。”


  ??潘嶽提心吊膽地問道“孫將軍……是否記得當年之事?”


  ??隻聽孫秀冷冷答道“心中藏之,何日忘之!”說罷對小秋也不正眼瞧一下,便拂袖而去。


  ??一聽此言,令潘嶽心中顫栗不已。


  ??小秋卻深深地蹙起了眉頭。


  ??話分兩頭,且說那餘威自從被蒙麵石崇槊了一槍之後,雖被救回了一條性命,但呆呆地躺在紅蘿村紅萼的家中,一直昏迷不醒。紅萼日夜守護在他的身邊,內心相當著急又毫無辦法,她千呼萬喚也沒有喚得餘威睜開雙眼。


  ??情急之下,紅萼將餘威背到盤龍潭邊,綁在一棵農家堆放禾稿的柱子上,將他當成靶子,一招一式地打他,招招式式點到為止,想將這昏睡之人“打”醒。


  ??沒用!紅萼氣惱極了,她看著眼前這個昏迷不醒的男人,心中湧起了一股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第一見到他,是那麽的憎惡,因為他在“偷窺”自己的小姐妹綠珠!

  ??對了,當時自己涼嗖嗖的劍鋒刺向他,他機靈地頭一偏,貼著臉劃了過去。他也不說話,順手回了一刀,於是兩人便在林中打鬥起來。你一刀我一劍,才鬥了兩三招,自己漸漸不支,被他攔腰抱住,另一手已將配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紅萼照此演習了一番,還是沒用!自己的劍鋒刺將過去,他如死人般紋絲不動,那無神的半睜半閉的眼兒竟然像是在嘲笑自己!

  ??餘威,你別高興得太早,你敢嘲笑我?對了,當初我也戲弄過你!是的,記得那次是餘威喝醉了酒。我正教訓竹筒幫的柳三炳,可惱的餘威不由分說,三步並成兩步,截住我便與我打鬥起來。我當然也不是個吃素的,身輕如燕,靈活多變,他餘威怎麽也打不著我,不時還吃了我一兩個冷拳!想起來真是好笑,那時氣得餘威“哇哇”直叫,可惜一肚子的酒灌得迷迷糊糊,老是慢了個半拍,差了個半寸。遲疑之間,我又一個冷拳打去,將這餘前捕頭打跌成個“嘴啃泥”,撲倒在地上。


  ??想著想著,樂不可支的紅萼當著“醉”昏了頭的餘威一個冷拳接著一個冷拳的打去。呀!紅萼發現餘威的頭竟然下意識地閃了一下。他有意識啦?紅萼連忙搖著餘威,可惜他還是毫無知覺。也許,剛才看走眼了?


  ??紅萼一直回味著為師太守墓時在西山與餘威的那場賭鬥。原本自己根本不是餘威的對手,隻要他出上六七分力,對付自己就綽綽有餘。可是自從自己與石崇交手,不斷琢磨出了很多新花樣,武功比原來高出了許多。當時便苦了輕敵的餘威,自己手中的寶劍虎虎生風,直朝餘威逼去,才十幾回合,餘威已被逼得汗流浹背。誰知動了真格的餘威確實夠“威”,鬥了三十餘合,自己已是堅持不住,便跳出打鬥圈子。餘威見紅萼跳出打鬥圈外,似乎要認輸了,他可不上這個當。隻見餘威順勢一跳,也跳到紅萼身邊,然後虛晃一劍,腳下故意一滑,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當時自己那個氣喲,本來打算利用這次打鬥,逼出餘威的真心。不想他卻將自己的一番苦心如此作踐!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當時自己的劍鋒噬人般地直抵餘威咽喉。這是一招奪命劍!當然,自己並不會真的傷了餘威,隻是想讓劍鋒抵住餘威咽喉時突然定住,將餘威嚇個喪魂落魄!嘻,餘威真嚇出了一身冷汗。好個餘威,他使出了一招絕門功夫“滾地龍”,就在那劍鋒抵住咽喉的刹那間,他以閃電般的速度連滾三滾,逃過了奪命劍!


  ??紅萼邊回憶邊操著劍,做著與當時同樣的動作。她那一劍“奪命劍”剛比到餘威的咽喉,奇跡再次發生了隻見餘威毫無知覺的頭倏地偏向一邊!

  ??他真的有知覺了!

  ??記得當時餘威躲過橛命劍後,就勢一個“旋地剪刀腿”,夾住自己的雙腳,用力一扭,羞死人了!自己失去重心,直愣愣朝地上倒去……餘威用了真功夫,自己真的輸了!那一跌,跌得舒服,自己完全放鬆了,讓自己那柔美而健壯的嬌軀,如同跌入愛河一般,盡情地、緩緩地融進自己早已向往的那片無邊無際的愛波情濤之中……


  ??紅萼真的軟綿綿倒向餘威,她豁出去了,大不了真的跌一跤,跌個鼻青臉腫。


  ??奇跡,這次才是真正的奇跡!當紅萼倒向餘威時,餘威竟會不由自主地伸出雙臂,將紅萼攬入懷中!

  ??躺在餘威懷裏的紅萼信心大增,她反複地用這種方法“打”餘威,終於有一天,餘威被紅萼“打”醒了。


  ??可是,被深深傷害了咽喉的餘威還是講不出話來,也失去了絕大部份記憶。


  ??麵對自己又愛又怨的人,紅萼毅然與餘威結婚,成就百年之好。


  ??婚後的餘威憑著僅剩的一點記憶,要紅萼到洛陽看望綠珠。紅萼為了了卻餘威的心願,隻身來到洛陽,再入金穀園與綠珠會麵。


  ??石崇對紅萼的到來,又擔心害怕又求之不得。怕的是紅萼有朝一日會識破他的強盜麵目;喜的是又能與這位自己心儀已久的另類美女朝夕相處。石崇立即將“瞻溪館”改名為“紅芸館”,為紅萼的專用館。


  ??一大早,石崇便讓人摘下“瞻溪館”的匾額,請紅萼和綠珠來到館前,親手將“紅芸館”的匾額掛了上去,言道“芸者,草香之冠也;紅者,萼兒之本色也。金穀四館本當有其色綠、紅、藍、紫,珠兒執意不要‘綠蘿’而改‘崇綺’,我也就依了她。而今瞻溪正名為紅萼,是我心中之大願。”


  ??“如此說來,你是想我紅萼姐姐長住金穀園中?”


  ??“隻恐萼兒不肯。”


  ??“山野狂女,放蕩不羈,豈能安住園中?玩個三日五日還可耐著性子呆下,長住?還不將我活活憋死了!”


  ??“紅萼姐姐,難道你還要回博白吧?”


  ??“那裏是我根係所在,稍住數日,我便要回去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石崇雖頻頻向紅萼發起感情攻勢,可是紅萼不為所動。她沒有告訴綠珠自己已與餘威成親,但心中時時掛念著大傷初愈的丈夫,想回博白,綠珠卻不讓她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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