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沒亮的時候, 封河市局院內就開進來幾輛麵包車,車身上都噴著一些logo,不是某某傳媒, 就是某某某網絡電視台。
緊接著就有一群人從車上陸續下來,各自扛著價值不菲的設備,吭哧吭哧的往樓裏走。
專案大隊辦公室內,言宇和張昊正各自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茶水, 水汽氤氳下, 兩個人的麵容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柔和。
“張隊,這媒體你還真沒少叫,做個樣子而已,弄這麽大陣仗?”言宇說這話的時候, 語氣中多少帶著點打趣的意思。
張昊聞言‘嘿嘿’傻樂了兩聲:“孔瑞和吳華清這兩個人哪個不是人精了?隨隨便便也糊弄不過去吧, 再說了人家也不是白來,過後真的結案了,第一手消息必須得讓這幾家發出去。合作共贏,互惠互利。”
“說起來, 這次的案子, 謝了。”他有些別扭的道了謝, 隨後用手中的紙杯碰了碰對方的。
言宇垂眼看了一眼那輕輕撞在一起的兩個水杯, 微微一笑:“張隊別著急謝我, 保不齊回頭我還得謝謝您呢。”
他話裏有話的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後, 便將水杯湊到了嘴邊,喉結上下滾動, 將杯中的茶水喝了個幹淨。緊接著一揚手, 被人捏扁了的一次性杯子跌跌撞撞落進了紙簍裏, 發出了‘噗’的一聲輕響。
許是昨天一夜未眠, 張昊覺得自己這腦子的反應有點慢,一時間沒能品出對方剛剛說的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等他想要開口再詳細問問的時候,卻見男人已經邁開一雙大長腿往門口走去,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還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扔下‘開工了’三個字後,就沒了影兒。
他上下嘴唇頗為尷尬的無聲動了動,回過神後隻能也將杯中的茶水大口吞下,等到熱度由胃部擴散暖遍周身之後,這才聳了聳肩膀,半刻不敢耽擱的跟了上去。
彼時葉竹正在樓下的審訊室裏,同外表看起來已經恢複了正常的孔瑞大眼瞪小眼。之後沒過幾分鍾,言宇便推門而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身後的那扇門並未關上。因為門是敞開的,所以走廊裏的熱浪一陣又一陣的往屋子裏鑽。
在走到了葉竹的身邊後,男人並未像往常一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是幹脆姿態放鬆的靠坐在辦公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起來。二人聲音不大不小,從工作上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一直聊到了稍後食堂裏的早餐有沒有豬肉大包子,看起來完全忽略了另一個人的存在。
孔瑞對此嗤之以鼻,反正事已至此,他也下定了決心,再沒有什麽能夠讓他改變想法了。
耳邊流淌著的是對麵一男一女的輕聲細語,不得不說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很悅耳,又有著一種莫名的和諧。昨天幾乎沒怎麽閉眼的孔瑞上下眼皮開始打架,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
這時,突然從走廊裏傳來了‘叮’的一聲脆響,緊接著就是鬧哄哄的說話聲。
他被這喧鬧聲吵的一激靈,回過神之後有些迷茫的瞄了一眼桌對麵的二人,見那兩個警察仍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就知道這聲音同他們無關。還沒等他略顯遲鈍的大腦開始轉動,一群人就抬著補光板,攝影機之類的設備,呼啦啦的從門口前經過,還有人嘴裏不停的喊著:“看著點,看著點,別撞壞了!”
葉竹抬眼同言宇對視了一眼,二人眸光微閃,眼底的情緒隻有對方才能讀得懂。
果然,沒等他們兩個說什麽,過了幾分鍾後,孔瑞竟然主動開了口:“他們是什麽人?”
“什麽什麽人?”葉竹揚眉,明知故問。
對方被她不鹹不淡的刺了一下,男人雖然臉色不好,但是仍舊壓下了胸口的那股氣,伸出手指了指外麵:“那些,是什麽人。”
就在他們一來一往這會兒的功夫,又是一撥人從門前經過,同樣是滿身設備,急急忙忙。
“哦,他們啊……”葉竹刻意放慢了語速,聲音拉的老長:“孔先生糊塗了?依著您的見識,還能不知道這些是記者朋友?”
“記者?”
門外又是一陣喧鬧,更多的記者通過了這間審訊室的門口,繼續往前走去。到最後,隻有兩個人停在了門前,不確定的抬起頭,再三核實了一下門牌號,這才伸出手在門框上敲了兩下,得到言宇的回應後,磨蹭著走了進來。
“這是什麽意思?”孔瑞一臉的戒備,隻是在那戒備之下,卻又好像藏著些別的什麽。
言宇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直到那兩個人將一架瞧著不怎麽上檔次的錄像機架好,並將隨身攜帶的錄音筆打開之後,他才換上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雙手環胸靠在了離著門不遠處的牆壁上:“昨天夜裏的審訊中,孔先生不是提到了想要被報道出去嗎?後來局裏的幾名領導一研究,覺得您所犯的案子實在是挺有警醒世人的意義的,所以決定了,在不會給公眾造成恐慌的前提下,將這起橫跨多年的連環殺人案公布出去。您啊……馬上就是名人了!”
他這麽說著,葉竹配合著輕笑出聲,隨即似乎覺得不妥當,又抿緊了唇將餘下的聲音盡數咽了回去。
男警察話裏有刺,女警察表情譏諷,配上麵前坐著的那兩個沒什麽精氣神的記者,孔瑞的心理別提多難受了,他兀自閉目,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勉強把怒火壓下。
帶著一雙黑框眼鏡的記者在確定設備工作正常後,忽然開了口:“孔瑞,孔先生是嗎?您無需擔心,此次拍攝呢,隻是簡單的問上幾個問題,您如實回答就好。後期剪輯出來進行網絡播放的時候,會給您起一個化名,還會打上馬賽克呢,一點都不會侵犯您的隱私。”
另一個記者頭發亂成了一窩,眼底青黑,還長著絡腮胡。聽到自己個同伴的話後,讚同的點了點頭,表情透出了幾分新奇:“不過我們還是頭一次在公安局拍攝紀錄片,你知道的,一般這種都是去看守所或者監獄這類的地方。”
“嗬嗬……”孔瑞忽然陰氣森森的笑了起來,一雙眸子猶如毒蛇一般落在了言宇的身上:“怎麽?言警官,罪犯就沒有人權了嗎?我有同意這次拍攝嗎?”
質問過之後,他的目光掠過那兩名記者,落在了那架攝像機上,神色相當的不滿意。
兩名記者顯然也聽出了他的不滿,戴眼鏡的那個有些不知所措,轉過頭去,搓了搓手:“言隊,這個難道不是你們事先溝通好了的嗎?要是當事人不同意,拍攝可沒辦法繼續進行呀!”
“抱歉了。”言宇先是衝著他們歉意的笑了笑,之後看向了孔瑞:“我們還以為孔先生會非常樂意接受這個邀約,看來是我們想岔了,不過沒關係……”
他說話間衝著兩名記者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將設備收好:“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是這位,你們不如也去那邊吧,畢竟今天來的都隻是咱們封河市本地的媒體,影響力有限,多一家報道,覆蓋麵總會廣上一些。”
“葉竹,帶他們去前麵吧。”
“成,你們跟我來吧。”葉竹衝著兩名記者揚了揚下巴,轉身就要出了這間審訊室。
然而就在這時,孔瑞卻忽然站起了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將那兩個記者嚇得一哆嗦。不過他顯然無暇顧及其他人的想法,那雙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門口的女警看,說出來的話也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誰?還有誰?他們要去哪兒?剛剛的那些記者又去了哪?!”
“當然是吳華清了呀。”葉竹像是十分不理解似的瞥了他一眼,在注意到男人在聽到‘吳華清’這三個字的時候臉上所產生的不受控製的抽動,眼底閃過意思愉悅,嘴巴上卻沒有停:“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變態殺手,大部分普通民眾還是正常人的嘛!所以孔先生你也別生氣,把你的所作所為拍出來大多數群眾隻會看過就忘,根本沒有代入感。但吳華清不同,他從本質上來說也是一名受害者,被別人脅迫才犯了案。”
“能成為罪犯的少,但是每個人都可能是潛在的受害者不是嗎?出於這個角度考慮,吳華清的經驗特別的重要,尤其具有深刻的教育意義。”
葉竹覺得自己說瞎話的本領越來越高深了,現在眼睛連眨都不眨,且語言十分流暢,半點不卡殼:“警方的犯罪心理專家也特別針對吳華清的情況進行了分析,他們覺得,對方把受害者屍骨封在自己住所牆壁裏的舉動,別有深意。他或許是因為長期遭受了心理虐待所以沒有辦法製止種種暴行,但是他的心始終是好的呀!”
“封存屍骨在家裏未嚐不是代表著一種守護,你聽聽,這人多善良!”
小姑娘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十分投入,連帶著兩名記者都被說服了,一個勁的點頭表示讚同。
言宇臉色卻忽而變得有些奇特,最終他抬起手握成拳放在了嘴邊,用咳嗽來掩飾那幾乎控製不住,即將要漫出來的笑意。
“哎,不說了。”葉竹意猶未盡的對著兩名記者招了招手:“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砰!
一聲巨響在審訊室內響起,眾人訝異的順著聲音望過去,之間孔瑞的右手正砸在了精鋼桌麵上,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在顫抖。
“吳華清善良?放你媽的狗屁!”
言宇眯了眯眼:“哦?可是就目前警方所掌握的證據來看,的確是這樣沒錯,難不成,你能證明事實並不是如此?”
被人奪走全部應該屬於自己的關注度,孔瑞顯然已經毫無理智可言了,他咬緊牙關扯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笑意不達眼底:“當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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