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亂象初始
季春初,秦國大上造長懿率軍七萬出發,目的地正是秦吳接壤的番陽郡,醫家學生四人隨軍。
吳侯與太子良之感恩戴德自不必說,魏侯之氣急敗壞更在意料之中,趙國鞭長莫及,如今悔恨已是無用。
適時宮內無事,連蔡安都很消停,她早已被關押在東宮一處偏僻側殿內,內外有宮人把守,時刻盯著她的動作。那日鬧劇後,秦王宮內外便統一口徑說她因過於思念家鄉與母親得了癔症,致使冒犯疆景先生,先生雖恕她無罪,然太醫令認為其日後需得常常靜養,故隱居深宮閉門不出。
至於永巷的奚,蕭琅也已查明來曆。其為趙人,乃冒名頂替之輩,原主一家並非葬身天災,而是為她所害,不過巧的是,她的本名也叫奚。
奚雖是趙女,卻非蔡安同夥,也許是真,也許是她不肯認,總之蕭琅不予計較,也並不打算留著她順藤摸瓜,摸到最後八成又是那幾位老熟人,目的也無非是那幾個,於是秘密 處死了她,後續處理得天衣無縫。
想來這一兩年也著實煩人,北地礙於疆景先生久居江南之地,以及秦王與疆景子有姻親關係的說法不敢搞出大動作,但在朝野上下安插諜偷雞摸狗的舉動卻是沒少做,隔三差五冒出一個,殺掉一個又一個,容宣想不明白那倆人手裏到底有多少人頂得住如此浪費,由是越發眼熱“血薔薇”。
劉晨中間又來過幾次,終於如願見到了疆景先生,盡管驚訝於疆景子和秦王後完全相似的麵容,卻也能自己說服自己,因為最近幾年疆景子和秦王後乃蕭燕然與齊國公主所生姊妹的說法甚囂塵上,此般不過眼見為實罷了,一時亦是唏噓同胞不同命,隻不過命途都教人好生羨慕便是了。
蕭琅趁機又提起“太政令”一事,此次劉晨依舊猶豫,正當蕭琅想問個緣由時,她主動開口說了個明白。
“無盡紅塵自西夷覆滅後便日趨離散,如今隨越姬陪嫁歸入趙王麾下,我等還以為無盡紅塵又有著落了,還為此煩惱了好一陣,不過眼下看來……”劉晨說著挑了下眉。
蕭琅明白她的意思,便是擔心容宣和趙韋一樣,讓血薔薇淪落成第二個被無度取用的無盡紅塵,遂趕緊幫容宣說好話,“秦王是有些人麵獸心口蜜腹劍,為人陰陽怪氣表裏不一,卻也不至於同趙王一般無恥。”
“呃,先生說的是。”劉晨呆了一下,這話實在難接,“不過秦王其實也、也沒有這般呃複雜。”
門外剛好聽到兩人對話的容宣氣得叉著腰翻了個白眼,容恒手忙腳亂地安慰他說“先生誇您呢”,容宣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他一句“下次讓她這樣誇你”,容恒立刻識相閉嘴。
聽了一耳朵壞話的劉晨見正主來了甚是尷尬,起身站到蕭琅身後心虛得眼神四處亂瞟,不等容宣開口便搶先一步告退,溜之大吉。
容宣並未留她,倒是站在牖前遙遙望著那道慌忙逃竄的紅豔豔的背影若有所思。
“莫看了,在我一番吹噓下她的心思已動八九分,待我創造一個契機定能成事。”蕭琅得意洋洋,全然忘記方才那番“吹噓”有多氣人,隻自顧自地說道,“如今,天下人無不相信你我有姻親關係,我與秦王後乃帝師之女的說法已為主流,再加上我長居相舍和秦王宮,以及你與秦國那令人眼紅的氣運,你的身份必定日漸明朗,日後可要當心刺客不絕噢!”
“天下人可知曉你不遺餘力地抹黑你家君子人品?”容宣彎腰捏住蕭琅的腮,“我最該擔心的明明是你的毒舌!”
“我沒有抹黑你!”蕭琅撥開那隻捏住她臉頰的手,自認實話實說,沒有絲毫抨擊之意。
“我哪有人麵獸心口蜜腹劍陰陽怪氣表裏不一?”
“我說有就有!”蕭琅扒拉著案上亂七八糟的竹簡敷衍著他,像是在找什麽東西,然而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倒是將旁邊堆好的竹簡又翻得一團糟,“我昨天寫好的那卷簡去哪兒了?”
“在這兒。”沉皎從書架上取下一個錦囊,抽出一卷簡轉手直接遞給了容宣,“師叔昨日為九州、秦國和帝星占了三卦,今歲天卦已盡,地卦餘一,人卦餘雙。”
容宣忙道了聲謝,雙手將竹簡捧過來,當下便坐在蕭琅對麵細細瀏覽起來。
蕭琅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沉皎整理著竹簡,隨口提醒道,“去歲我代你收了龍非那張神弓,配箭廿又二已完工,過兩日他生辰時你莫忘賜還與他。”
“改日我同他賽一場再說。”容宣心裏仍惦記著那場不夠盡興的比試,總想著尋個機會堂堂正正地、沒有顧忌地比上一場。
“隨時約他便是。”蕭琅扶案站起來,“你且看著,我去小憩片刻。”
“莫走!”容宣連忙拽住她,“我看不懂這個,這寫的全是卦象?”
“四年的書你白看了!”
蕭琅白他一眼,她還尋思這人看了那好些書最起碼對占卦能有個一知半解,結果連是不是卦象都不知。她抱了盆棗子在一旁的榻上躺下,指使容恒幫她舉著竹簡,等候吩咐。
“今歲波瀾不過九州亂象初現,諸國日後必將越發混沌。至於商帝,”蕭琅噗地吐出棗核,有些無可奈何,“無藥可救,頂破天也不過再有個八九年的光景。”
容恒聞言又驚又喜,“君後的意思是君上快要出頭啦?”
容宣不甚讚同地搖了搖頭,“此言差矣,縱觀九州曆史,無主時代亦不罕見,秦國若想出頭還需從長計議。”
“可商王室若是坍塌,諸侯之間發生矛盾又該找誰主持公道?”
“當然是誰的拳頭硬聽誰的。”蕭琅說罷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我可沒有教唆發動不義之戰的意思,我們要以德服人。”
“我向來是以德服人。”容宣自我肯定地點著頭,“地卦著墨頗多,未來秦國可是有大事要發生?”
“新星誕生,魏吳結局,燕趙波瀾,每個變化都與秦國的決定息息相關,不久之後你便有一次做決定的機會。”
“吉否?”
“否,若舍棄則大凶。”
容恒急了,“那、那可如何是好?君後可有化解之法?”
“當然有,然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凶兆未必凶,吉兆未必吉。每個抉擇皆為脫胎換骨之良機,關係長遠生息,怎敢輕言舍棄?若事事皆可化,我直接給你秦國化掉好不好?”
“不好!”容恒趕緊搖頭。相較於九州與秦國這種他難以企及的龐然大物,他更關心容宣將要如何,“那君後占得帝星是吉是凶呢?”
“帝星無凶吉,順從本心,順應天意,便可逢凶化吉。況且還有陰陽家護持左右,天官賜福自是百無禁忌……”
蕭琅話音未落,容恒卻是猛然興奮起來,拚命壓低的聲音裏滿是藏不住激動,“君上,不如咱們派人去刺殺趙王和燕王!燕趙二王罔顧人倫弑君殺父,趙王供奉邪教理遭天譴,君上殺他乃替天行道,最是順從本心、順應天意不過。況且秦國還有君後與陰陽家幫襯,君上行事百無禁忌啊!”
容宣聞言沉默良久,最終隻發出了一聲似是未能聽懂的疑惑,“嗯?”
“阿恒啊……”蕭琅有些欲言又止,“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此話置於任何境地都是同樣的道理,盡管你家君上確實日思夜想殺趙韋……你瞪我作甚?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
“說出來總歸是令人麵紅耳赤的。”容宣不好意思地揣起手,“如今三國鼎立甚是穩妥,無人願做打破格局的罪魁禍首,燕趙不願,秦國不能。倘若今歲再提會盟一事,我倒有意與兩王結盟。”
蕭琅頗為讚同這個決定,雖說結盟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但風險極高。“與燕趙結盟無異於與虎謀皮,南北關係很難維持許久,最好的結果便是秦國在結盟分崩離析前持續休養生息,盡力彌補連年戰亂遺瘡,充實國庫軍餉,方有同北地一戰之力。”
“自我出任相國始便相地衰征,改十稅一為二十稅一,登基後又減負雜稅兩項。時至今歲仍覺不足,我同兩相與治粟內史商議,預備重修賦稅九律,改二十稅一為三十稅一,減口賦、更賦至三分之一,減算緡賦為半。”
“算緡賦減不得,最多減四分之一,定要比土地糧收高多些才行,農作之苦投機取巧之輩豈能體會!”
“有理,隻怕商家……”
“減稅已是善政,商家還想如何?若有不忿便尋輕重家說理去,這理說不到你頭上。”蕭琅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麽,高興地坐起來,“長兄寫信說商家掌學收了一個很有天分的學生,你猜是誰?”
“是長兄?”
“長兄早已為人師表多年,你再猜,那人竟是位淑女呢!”
“淑女?”容宣在心裏來回盤算著自己認識的那有限幾位女子,始終想不出會是誰。
“便是早些時候,呃……”
蕭琅張口欲言,卻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忘記了那人的家世背景,更不記得名字,也許是家鄉舊友之女,但她卻想不起舊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