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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西邊的桃花

  嘁,不識好人心!

  蕭琅心裏嘀咕一句,無所謂地翹起二郎腿,枕在雙手上望著天上的雲彩來來去去。


  天上的雲彩被風吹著往北走,走了尚不足一指之距,那剛剛走掉的嬴涓便又回來了,重新坐回她的身旁。


  蕭琅又瞥了他一眼,不知這人是想通了需要她幫忙引薦還是有別的什麽話要說。


  嬴涓沒有讓她久等,開門見山,“我要去戰場了,你有話叮囑我沒有?”


  “倒是也有兩句。軍令不許醫士親臨戰場正麵廝殺,你再想做遊俠也請收一收想法,莫要違反軍紀逞英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若是被抓了秦王可來不及救你。”


  蕭琅言罷,兩人之間一陣沉默,死寂得有些可怕,她不禁開始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但思來想去覺得沒有絲毫問題。


  說話之人還在盯著雲彩發呆,另一人已是一臉憤憤地站了起來,“下去了,再也不上來了!”


  蕭琅甚是無語,也不去管他,隨便嬴涓愛去哪兒便去哪兒,她隻在屋頂上聽著場內的動靜,等這些人吵完了她再回去結尾。


  這場關於“義戰”的辯會到這裏其實已經露出尾聲,出人意料的是,竟然大部分人都認為秦國出兵襄吳伐魏乃是最有情義、最講信用的仁義之戰,秦國堅守與吳庇護扶持之約,與多年前背信棄義的趙國相比高下立判。


  聽到有人如是辯駁,蕭琅不禁扯了下嘴角,閉目搖頭不予置評。


  底下的容宣掛著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看著眼前的這些學生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為達目的什麽鬼話都敢說。也許那日坐在高高的王位上看他為了出頭不遺餘力表現自己的東武王,當時的心情便同現在的他一般無二,有欣賞也有看穿把戲的忍俊不禁,盡管用力過猛倒也不必苛責。


  這時的場中已然轉變成了幾位將軍對學生的單方麵考核,兵家弟子安靜坐在席上,等著龍行點名上前作答。


  別家學生見狀著實羨慕得很,可惜自己不通軍事,大好機會竟讓兵家拿走了。不過他們能在旁邊觀摩一二也是好的,萬一哪天秦王帶著其他臣屬來此,他們也好有對答的經驗。


  龍非湊到容宣身邊指點著那幾個險些被長懿問哭的學生,個人情況如數家珍,這是誰誰門下弟子,誰誰參加過哪國哪場戰事,誰誰在攻防領域頗有建樹……末了,他問道,“君上看好哪個孩子?”


  容宣看誰都不如朝中的這幾位,遂敷衍地回了句“都挺好”。


  龍非有些失望,“什麽嘛,都挺好就是都不好的意思。”


  容宣笑笑,給他出了個主意,“畢竟稚嫩,稍有欠缺也是正常,你若欣賞便收作門客,認真帶上幾年,成才者薦入朝堂,未成者暫做幫手也是一樣的。”


  龍非抓了抓頭發,看上去不大情願,“臣下不會帶孩子,也不愛帶,這都啥啊!”


  “難怪龍文龍武不愛跟你親近。”


  “快別提了!”龍非翻著白眼歎了口悠長的氣,“真想送到忠渭君家裏去,讓明姬夫人好好管教管教。”


  容宣大驚失色,“怎會有像你這般狠心的父親?!”


  “臣下狠心算什麽,他們對待臣下那才叫一個殘忍!要不是父親一直在家,臣下早把龍文的狗腿打斷了!”


  “你這回可能體諒武安侯的不易了?”


  “唉!造孽啊!”


  龍非再次疲憊地歎氣,掛著一臉心事重重的表情回到了自己席上。


  容恒同情地望著龍非的背影,“少上造最近看上去確實十分勞累,誰曾想竟是因為這個,著實令人感到意外。”


  容宣失笑,“你看武安侯不也跟他磕磕絆絆三十餘載,他這才哪兒到哪兒,以後還有他受的哪!”


  “可不是……”


  主仆二人正說著,麵前嫋嫋拂過一道清風,案上忽然多了一截花枝,細嫩的粉白花苞鼓鼓囊囊猶待開放。


  容宣見此莞爾一笑,小心拾起花枝。


  花枝乍入手,挨擠的花苞倏然綻放,幽香頓時撲麵而來。


  容宣將花枝藏入衣襟,接著便抬頭瞄了眼高台,正見蕭琅撩開了青帳,低聲同沉皎師兄弟說話,對方瞧他看過來便衝他眨了一下眼。


  容恒喜滋滋地將花枝簪入發髻,又是得意又是顯擺地同容宣笑道,“臣下就說君後定是萬分掛念著君上的,連臣下都跟著您占便宜,您看嬴涓先生……他怎麽也有?!”


  這邊話音剛落,容宣立刻看向對麵。待定睛看清,嬴涓手裏果然捏著一截開了花的桃枝,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原地消失。


  “呃……”容恒試圖幫蕭琅、也幫自己圓一下,但他實在想不出什麽好點子,吭哧半天也沒編出個所以然來。“那個……也許……”


  “你接著幫她狡辯,寡人有在聽。”容宣盯著對麵那枝桃花氣不打一處來,自己藏在胸口的那枝花也沒有方才那麽好看那麽香了,但丟掉又舍不得,繼續拿著還生氣,真真進退兩難。


  “啊君上您快看,沉曦和沉皎也有的,君後並非是單給……”


  容恒好容易發現一個辯白的角度,結果說到一半發現容宣臉色更差了,於是不敢再說下去,一心裝個啞巴。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一送送一把不說,送我的還是未著花的苞枝,送個禮都敷衍了事,我非得收拾她不可!


  容宣心裏越想越生氣,越生氣便越愛拿自己去和嬴涓比較,由是更加生氣,忍不住遠遠地剜了台上一眼,若非此地外人眾多,他非得找蕭琅問個清楚!

  時辰將至,辯會漸散,兵家學生隨幾位將軍回兵家學舍私聊,其他學生也各自忙碌去,場內隻留下蕭琅三人、容宣主仆,以及嬴涓。


  容宣本已起身離席,準備回車上等蕭琅,結果整好衣裳後發現對麵的嬴涓竟巋然不動,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遂甩了個眼色給容恒。


  容恒立刻了然,趕緊跑過去跟嬴涓打招呼,東拉西扯了幾句後問嬴涓怎麽還不走。


  嬴涓難為情地撓了撓頭,嘴裏含糊其辭,反過來問容宣何時離開。


  容恒連忙回他,“君上這便要走了,嬴涓先生何不一道?”


  嬴涓婉言謝絕,“啊!我還有要緊事,要不我先送君上一程?”


  他雖這般說著,腳下卻是一動不動,正等著容恒拒絕,他好順水推舟。


  容恒怎會如他之意,當下便萬分感謝地點了點頭,“好!如此便多謝嬴涓先生。”


  “呃,請。”


  嬴涓不甚願意地抿了下嘴,跟著容恒後麵離開了論道場。


  蕭琅理罷竹簡書劄,問沉皎和沉曦去不去酒肆玩。


  沉皎沒有說話,隻偷偷懟了蕭琅一下,朝她比劃了個寫字的動作。


  蕭琅看了看案上筆墨竹簡,又看了看沉皎,有些不知所以然,遂不理會他,轉臉問沉曦去不去。


  沉曦沉沉地歎了口氣,“師叔,課業。”


  蕭琅麵無表情地朝他伸出手去,“五千金,可一次付清,也可每日分付。”


  “啊這……”沉曦登時一噎,“師叔定的哪間房?”


  “天九等你們喲~我先走啦!”


  蕭琅心滿意足,全然不顧背後那二人的唉聲歎氣。在她看來課業總歸是寫不完的,何不直接放棄先圖一樂?

  她出了門,本想直接去尋容宣,讓容宣約上嬴涓等人一齊去酒肆,然而門口早有人等著她,見她出來立刻扯住她袖子將她拉走,腳步快得幾乎要飛起來。


  蕭琅未看清拉她之人是誰,隻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容宣興致缺缺地朝她翻了一對白眼,如此便猜到扯她袖子的定是嬴涓。


  嬴涓腳下生風地拉著她一路跑到那個藏於湖蔭的小漁屋,漁屋不知何時已修葺一新,屋簷下也換了一套新漁具。


  蕭琅摸著新木砌成的牆壁嘖嘖稱奇,“這屋子可是你修的?甚是精致!”


  嬴涓點頭,“是我修的……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拉著蕭琅進屋,緊張地左顧右盼一番,而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站在牖前一臉誠懇地看著蕭琅,接下來好一番欲言又止,“我……我……那個……嗯……其實我想說……呃……”


  蕭琅的心跟著嬴涓的吞吞吐吐起起伏伏,對方每次張口欲言她都激動地豎起好奇的小耳朵,結果總是空歡喜一場,幾次三番過後她終於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說不說?此事可是不好開口不是?”


  嬴涓紅著臉煩躁地抓著頭發,“是,也不是,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蕭琅心裏一慌,期期艾艾的揣起手,低頭打量著裙子上的星圖用佯作不甚在意的語氣問道,“你可是家裏遭遇甚困難了不是,該不會、該不會是想跟我借錢罷?”我可沒錢!

  “我!不!借!錢!家裏也未曾遭遇任何困難,一切都好得很!”嬴涓聞言,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閉眼平複了一下複雜的心情,表情擺出十二萬分的認真,“我有別的話想跟你說。”


  蕭琅亦是無語又無奈,“那算我求你的,快說……不準欲言又止!”


  “咳咳,好!”嬴涓用力清了下嗓子,剛剛開口臉頰便一下燒到耳根脖頸,“季蕭,我喜、西邊的家裏的桃花開了,你、你要來我家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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