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有錢的快樂ii.
臨近子時,蕭琅聽見殿門吱呀一聲響,她抬頭一看,容宣正步履蹣跚地摸進殿來,背對著她躡手躡腳地關著門。
那人關好殿門後轉過身來倚著門歎了口氣,突然看見蕭琅坐在案後托腮看著他不禁嚇了一大跳,“你怎地還不睡?”
“我怕你酒醉上頭之後不知東西南北再被人拐了去。”蕭琅撇了下嘴,晚風吹來的一身酒氣裏帶著餘甘,有些微醺。“是洛城甜酒還是果酒桑頭春?”
“手邊能摸到的多多少少都嚐了些。”容宣在她對麵坐下飲了碗涼茶水,蕭琅給他斟了碗熱的,他亦從善如流。
“如此混著來怕不是將嬴涓灌倒了,他如何回的學宮?”
“管他作甚,我讓宮人送他去一處側殿歇下了。”
“他是你請來的學生,我若是漠不關心才不妥罷?”蕭琅見容宣放下茶碗盯著自己看,便也不再跟他繞彎子。“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學宮最初成立的目的便是為了嬴涓。”
“天下學子何其眾,區區一個嬴涓而已,文上不得朝堂,武守不得邊疆……”
蕭琅抬手打斷他的話,“你莫名其妙地具備了夢魘的本事,一直想要驗明真偽,但從我這裏根本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於是你便想找另一個當事人問上一問,看看夢中之事是真是假、是過去還是未來。”
容宣低頭看著碗中的茶湯與熱氣,遲遲沒有說話。
“嬴涓的夫子乃是鼎鼎有名的疾醫,他的學生再荒唐也始終沒有被逐出醫家,說明嬴涓必定得其真傳技有所長。你一打聽,果不其然,嬴涓乃是醫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如若邀請學生前來,其必然在列,學宮因此正式啟建。至上月月初,學宮竣工,嬴涓也剛好出關,你便以一視同仁為借口邀請百家學生來都,又怕行為太明顯,故將給醫家的國書放到了最後,今日來看,目的達成。”
容宣扯了下嘴角,笑容幹澀,“你總是該聰明的時候佯作愚笨,不該聰明的時候卻又格外機敏,你若是一直同幼時一般好騙該多好……”
“我幼時也不好騙!凡事不必深究,一切自有用意,總歸為了你好……我想應該有不少人這般勸過你,比如儒家的三位院長,再比如沉皎和阿恒,他們越是這樣說,你便越發想要追根究底看個明白,最後卻發現,一清二楚還不如稀裏糊塗。”
“話雖如此,但我依舊很感激嬴涓。”容宣亦是直截了當,總歸一頓酒下去,嬴涓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說起來他倆也算同為淪落人,各自掌握著一些有關於蕭琅的秘密,各自嚴防死守著自己手裏的秘密,卻也試圖從對方那裏套取更多秘密,但顯然嬴涓還是太年輕,根本玩不過心思深沉的容宣。“你我明明是夫妻,乃是這世間最親密無間的關係,你卻總是對我有所欺瞞和隔閡,我一向最恨你這般藏頭露尾未盡其詞!”
“看來你還是不怎麽信任我,總覺得我別有所圖。”蕭琅說不失望難過是假的,但麵上依舊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如果你還有甚不滿意不喜歡的地方,麻煩你自己克服一下。”
“蕭琅!你是否氣死我才肯罷休?”容宣拍了拍書案,醉酒後的他生起氣來有些像在太陽底下午睡卻被扒拉醒而炸毛的觀星。他跑到床邊抱起枕頭和被褥便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回來放下了被褥,隻抱著枕頭氣洶洶地跑了出去,“我不在這兒睡了!”
“你作甚去?”
“找嬴涓睡覺去!”容宣“咣”地一聲關上殿門,嚇人一跳。
蕭琅撇了下嘴,開心地占據了整張床,摟著又軟又暖的觀星擺了個自由又放蕩不羈的姿勢迅速進入了夢鄉。
誰知半夜,她突然被人用力搖醒,睜眼便是一張人臉和垂在臉上溫度寒涼的長頭發,嚇得她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絲毫不敢動彈,瞬間清醒過來。
待看清那張臉是誰,她險險鬆了口氣,“你是不是想嚇死我?”
“明明是你想氣死我!”容宣扔下枕頭,沒好氣地推了她一把,“往裏邊靠靠,我睡不下了。”
蕭琅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他,“噢?你是不是被嬴涓攆回來的?”
容宣捂住她的嘴,表情凶神惡煞,“不準提他,尤其是晚上!”
然而他並沒有聽到絲毫回應,仔細一看那人又睡著了,頭頂的觀星也四腳朝天鼾聲陣陣,唯獨他自己氣得睡不著。
次日一早,容恒前來服侍容宣洗漱更衣時嚇壞了,“君上這是怎地了?可是酗酒導致頭痛失眠?”
容宣沒有答他,隻自顧自地坐在茶案旁擦拭著琴與劍,問蕭琅去哪兒了。
“君後在觀星台,嬴……”容恒咽下到嘴邊的字眼,換了個說法,“那誰要與君後商議新方子。”
“她又不通醫術,有甚好商議的。”容宣屈指在純鈞銀亮的劍身上彈了一下,鏗然脆響,錚錚入耳,“好劍!”
容恒一噎,雖然這句話聽上去是在誇劍,但總感覺這人好像在內涵什麽。
容宣收劍入鞘,將其與九霄環佩一同擺回架上,擦過劍的細布被他丟進火裏燒成了灰燼。
“君上,昨日那名淑女整晚未曾出宮,據說是右媵姪的閨友。”容恒取了套白色衣裳遞給容宣,順手呈上從蔡雉那裏拿來的金釵。“公子婦說這上麵雕的是團花蝴蝶,乃是廣泛流行於西夷和魏吳之地的花樣。”
容宣拿著金釵翻來覆去地看也沒看出蝴蝶的形狀,遂扔到了一旁。“這蔡安的交友範圍倒是出奇地廣泛,繼續盯緊她,還有那個花裏胡哨的女的。”
“是……君上,人家那是時興的富貴淑女的裝扮!對了,今日的文書已由尚書丞巍送至明德殿,公子收下了,尚書丞提醒君上,仆射澗處查探得知,趙王有意組織秦趙燕三國會盟以彰示地位,君上需著重閱覽趙國二卷。”
“彰示地位?甚地位?盟主?”容宣不屑地嘁了聲,趙韋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喜歡給趙國折騰名分地位這一套,做了趙王也沒忘記這個愛好,鬼才去陪他折騰。“你先去明德殿,寡人去趟觀星台。”
容恒聞言十分無語,一時欲言又止。想他家君上一邊恨嬴涓恨得要死,一邊又躥到人家眼前找刺激,活脫脫的沒事找事。
但容宣並不覺得自己在找事,他這是正當防衛,特別是在觀星台上看到沉皎在屋外守著、屋內二人坐在茶案旁笑語晏晏的時候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進屋向蕭琅行了禮,熟練地坐在了嬴涓對麵,兩人一東一西占著茶案兩端,將蕭琅夾在了中間。
案上有一卷醫案,上麵的字密密麻麻,佶屈聱牙,容宣從頭到尾看了兩遍也沒太看懂,但大致明白是情況不妙,“傷入骨髓,疾不可為,攻之不達,藥不至焉。這是先生的醫案?”
“這隻是預測的最壞的結果,不過……”目前來看已經出現最壞的結果了。嬴涓話音未落,蕭琅瞥了他一眼,他立刻轉了口風,“不過如果調養得當,倒也不至於如此。”
還好,那還有救。
容宣微微鬆了一口氣,雖然嬴涓與李岱說的差不多,但總算是得到了一個比較令人安心的答案。蕭琅還有機會,他也還有機會。
當容宣和嬴涓同處時,蕭琅總感覺這兩人要搞事,便先打發走一個再說,“聽聞明德殿今日政務繁忙,秦王不妨先去看看。”
不等容宣咬牙,她又連忙說,“我還需找幾卷書帶去給公子。”
“是,宣先行告退。”容宣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憤憤離去。
然而他前腳尚未出門,後腳便聽見嬴涓羞澀地和蕭琅說給她帶了禮物。
容宣回頭一瞥,正見蕭琅一臉開心地拿了個什麽東西,嘴裏說著感謝的話順手別到了頭發上,旁邊的嬴涓笑得臉頰微赤。
那個玩意兒應當是銀子做的,與蕭琅的發色渾然一體,容宣隔得太遠看不清是什麽,又不好折回去細瞧,由是憋著好奇,氣衝衝地去了明德殿。
蕭琅瞄了眼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背影,“你作甚要給他瞧?”
“你又作甚瞞著?”嬴涓理解了容宣為什麽不開心,“難道疆景覺得秦王不配做朋友?”
“哪有!我隻是覺得沒必要讓他知道,於他而言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可為好友分憂乃是人之常情,秦王地位尊崇,想必人脈甚廣,說不定他能召集到最厲害的名醫為你診治,於你而言是好事。”
“何必再勞煩他,我心中有數。”蕭琅沒有說謊,她確實一清二楚,無名子也清楚,這就是陰陽家的宿命,旁人插不插手又有什麽關係。
“那……等你好些了,”嬴涓難為情地撓著頭,紅著臉道,“你要不要去武陵看桃花?”
“好啊!”蕭琅點點頭,“不過我還要回一趟蓬萊,等我從蓬萊回來再去武陵。”
嬴涓興奮地挺直脊背,“我家有一山桃花,你來我家看好不好?”
“為甚你家有山?”
“買的呀!”
見蕭琅良久無語,嬴涓趕緊寬慰她,“其實有錢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快樂。”
蕭琅撇了下嘴,有錢的快樂她根本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