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燕之異心
龍非認定燕如就是眼前的小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忘記過去被趙國胖揍、幾番求助容宣的時候了,一旦失去憂患便開始翻臉不認人,妥妥的欠收拾!
燕國欠收拾是不假,但容宣不明白趙太子被扣留不還於燕國而言到底有什麽好處,難道燕國還能差趙國母子二人那丁點兒口糧不成?燕王先前明明很在意太子玢能否回燕,怎地突然間又和燕如達成了一致,不在乎太子玢的去留了呢,究竟是燕國另有所圖還是過分自信?倘若趙國最終食言,反對借兵於秦的燕如又當如何自處?
蕭琅嫌他瞎操心,與其擔憂燕如,不如先尋思尋思秦國若遭燕國背棄當如何自處。
燕國之所以膽敢放棄趙國質子必定是有恃無恐,容宣想不出來燕國還有何妙招,是回頭與趙國和好還是謀到了新的出路?“燕國失去趙玢這個把柄,還能有甚辦法牽製趙國?”
“那還用問,自然還是秦國。”蕭琅毫不遲疑地回答了這個問題,“秦燕有盟約在身,而秦趙關係緊張,燕如完全是恃弱淩強,料定秦國不會見死不救而放任趙國坐大,必定會幫襯相對孱弱的燕國以維持現有的狀態和短暫的和平,除非秦國願與趙國平分天下。”
如今秦燕趙三國江南江北三足鼎立的形勢是最理想的狀態,各方最好都按兵不動。
秦國覆滅西夷不足兩年,又是將將立國,國庫糧餉與民生尚未恢複,根基算不得穩當,此時對上燕趙聯軍的勝率實在不算高,需得偃旗息鼓休養生息以恢複元氣。
燕趙資曆雖老但實力卻遠不如秦國,聯手拒秦勝率半分,單打獨鬥定是死路一條。
趙國一直存有亡秦之心,尤其是眼下秦國空虛之時,正是擾邊耗兵的大好時機,但這畢竟是個兩敗俱傷的法子,趙韋不可能那麽傻,白白消耗趙國兵力而給燕國創造機會。他若想要真正動搖秦國,必定會去找燕國做幫手,亦是為了拉扯燕國一起下水,以免秦趙交戰而燕國得利。
然而燕國被趙國欺壓多年,願不願意不計前嫌是一方麵,敢不敢幫又是另一方麵。這些年,燕王父子在衛羽的遊說下一直明裏暗裏地拒絕與趙國聯盟,導致趙韋的心思暫時隻能是心思,他還沒有膨脹到膽敢效仿東原亡夷和容宣隻身亡原的地步,未來或許會另起心機,選擇由明轉暗也說不準。
至於燕國,其積弱多年,大部分兵力都用在了犬戎身上,暫且無力對外掠奪,無論是攻趙還是攻秦,於燕而言皆為敗局,即便趙國願意出兵與其聯手,燕國也不敢貿然同意,畢竟隻要有秦國在一天,趙國便不會死盯著燕國不放。以燕國目前的實力來看,最後能夠與趙國平分天下的可能性極小,多半會被愈加強大的趙國吞並。
反觀秦國攻趙亦如是,燕國不太可能站在秦國這邊,大概率會站在趙國那頭,以防趙國失守亡國。燕國若想求生,必得做好和事佬的角色,穩住秦趙對峙的局麵。
隻要燕國老老實實地保持中立,在秦趙皆不敢擅動的情況下,九州完全可以維持好些年的安穩,一直安穩到秦國緩過這口氣來為止。
“那燕國現在是在幹嘛?討好趙國?”龍非擔心燕國是準備孤注一擲投靠趙國,“除非燕王把甘泉關還給趙國,否則趙國肯定不會接受燕國的討好。”
蕭琅不屑地撇了下嘴,燕國斷無膽量歸還甘泉關。若是同她想的一般,燕國試圖以秦國牽製趙國,那麽燕國更得把住甘泉關不撒手,一旦甘泉關被送回到趙國手裏,且不說會不會暴露燕國附庸趙國的心思,隻怕秦國會先因燕國的懦弱無能而拋棄這個盟友。
燕國一旦失去秦國這個倚仗,九州局勢便會瞬間更改。與其組成關係不穩定的聯軍,趙國不如先吞燕以強兵,與秦國劃江而治,各自安生幾年,九州最後依舊是秦趙的戰場,而秦趙治者本領不相上下,至時戰事勝負尤未可知。如此,燕國活到最後的概率極低,必定會在混戰中早早沒了聲響,半分勝率也無,因而燕國必須讓秦國看到他守業的能力,以博取秦國的信任,好繼續依靠著秦國替他吸引火力活下去,或借助秦燕盟約的遮掩搞些小動作,畢竟隻有先活下去才有獲勝的希望。
“燕地立國早於趙地七年,又有個北海郡,無論是商帝前往蓬萊供奉天神還是陰陽家弟子出世,皆需途徑燕國,燕國謀取天下的功利心怕是遠重於秦趙。”燕國明明事事強於趙,卻又總是事事不如趙,人生來最怕攀比,蕭琅自覺若是燕王,她非得拚命壓過趙國一頭不可!“眼下於燕國而言,在秦趙縫隙中生存下去才是最要緊的,燕是該做好和事佬的角色,否則頭一個遭受攻擊的便是他。”
“燕國和了數百年的稀泥了,左右逢源於他而言手到擒來。”容宣展開地圖,在“燕”之一字上畫了兩個圈,“哪怕不看過往恩惠,如今秦強於趙,燕國依附於秦國依舊是最穩妥的選擇,但也不會完全放棄趙國。無論如何,燕王與太子如尚且不會將異心擺到明麵上,隻是不知趙景王被刺與此事是否有所關聯。”
“那肯定有聯係啊,趙景王不死趙太孫不就不用回去奔喪了嗎,那不就沒這些事了嗎!”龍非想得十分簡單,認為這不過就是一件巧合大於必然的常事,隻不過剛巧暴露了燕國的狼子野心罷了。
但容宣隱隱約約覺得這應當是一個人為推動必然出現的局,並非是因為趙景王的死導致的趙玢回國,而是因為趙玢要回國,所以隻能趙景王死。
“照君上的意思,那趙景王不就是被趙韋和燕國一起謀殺的?”龍非恨恨拍案,“我就知道那幫人沒安好心!”
蕭琅卻是可以理解燕國,不管怎麽說,燕趙再不對付歸根結底也始終是有血緣關係的同姓宗親,哪怕燕國最後還是被趙國給兼並了,但坐天下的依舊是他們殷姓氏族,隻不過是從殷商氏換成了殷趙氏或殷燕氏,總比被秦容氏這個“外人”奪了帝位來得舒坦。
容宣搖著頭說了句“不可斷言”,也許是他太敏感了也說不準。“暫且按兵不動,再觀察些時日,咱們有長平侯,萬事不怕。”
“長平侯的封地可是相當富饒。”龍非的言外之意便是擔心衛羽見錢眼開,背棄秦國。
“這說起來,我好像應當喊長平侯……”蕭琅尋思了半天,“表兄?”兩家關係實在太遠,衛羽雖是兄長輩,但也算不上是真正的表兄。那人與齊子客相熟,同她不過是在蓬萊時的一麵之緣,如今還能不能認出來尤是兩說。
“長平侯這位遠親表兄可比長兄他老人家好相處啊!”容宣心有戚戚,都是表兄,齊子客怎麽那麽難搞!
“君後不會是指望長平侯看在兩家親戚的份上幫襯秦國罷?”龍非覺得這二人的想法有些天真。“當心遇人不淑。”
“喲,多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少上造最近學問見長啊!”容宣頗為驚奇,這人竟連“遇人不淑”這個詞也學會了。“你是在家跟著夫人認真讀書了還是……切身體會?”
龍非聞言當即歎氣,麵容帶了些愁緒。
“不會罷?又說中了?”容宣同情地看了龍非一眼,看來這人最近過得確實有些慘。
龍非欲言又止好半天,最終擺了擺手,“算了,不提了!”
他向來沒有背後說人的習慣,容宣也不愛問他,不過他不說容宣也知道,八成又是龍子那個不省心的胞弟。那人同周延是一路貨色,二人還是好朋友,周延至今未能歸案,伊邑各處都查得緊,此人竟還敢四處蹦躂。
蕭琅一想起左平那副焦頭爛額的模樣便也跟著焦慮,“說不定他知道周延的下落。”
“他知道個屁!”龍非啐一口,又慌忙捂住嘴,“臣下不該汙言穢語。”
“嗯?”容宣好奇地看向龍非,方才背光看不清楚,這會兒案上一盞燈正好照在那人臉上的細微的巴掌印上,他頓時了然,“你最近又惹武安侯生氣了?怎地如此小心翼翼?”
“那還不是……”龍非壓下高亢的聲音,委委屈屈地摳著案上的金紋,“還不是因為禦史府告的狀,武安侯根本不信臣下所言,臣下剛回來就挨了他一頓毒打,勒令臣下不準再在君上麵前放、瞎說話。”
“此事你確實冤枉,”容宣撓了下頭,暗道得想個辦法岔開話題,“廷尉可曾登門找他問過周延一事?”
“問過,咬死不知道。”龍非根本不信,但又沒有證據,“誰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周臏剛下獄的時候他就說自己已經和周延斷絕了往來,說是怕連累阿姊和武安侯,不講義氣還說得理直氣壯!”
“總比當真連累了你和武安侯來得好。”左平知道該怎麽辦案,用不著容宣操心,但一直抓不到人也不是辦法,遂隻好叮囑龍非去知會左平一聲,多注意周延那些朋友的動向。
龍行痛快應聲,末了,又說了兩三句話便離宮回了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