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尋仇
廷尉左平在家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薅起來拎到廷尉署點燈上工,嚇得他汗毛倒豎出了一身冷汗不說,還灌了一肚子涼風,一時臉上盡是怨念。他瞪著眼前這人熟悉的麵容,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是誰,想罵人亦不知該從何罵起。
??鍾離邯用力搖晃著左平的肩膀,“刺兒頭你快醒醒啊,君上和禦史丞被人打了!”
??左平從岐姑縣令升任廷尉之後隻有一個人還會喊他從前的綽號,那便是五大夫鍾離邯。
??鍾離邯在此容宣應該也在,左平不必聽其後半段話便已經清醒了過來,再一聽後半段頓時怒不可遏,拍案咆哮,“何等宵小竟如此放肆,膽敢毆打君上,速速將人擒來!”
??“人都來了,隻等你醒過來。”
??鍾離邯說著伸手幫左平理了理衣裳頭發,十分隨便地拍打了兩下便將人拉去了容宣麵前。
??左平到時果然眾人齊備,堂內跪著兩個人,一個是禦史丞周臏,背後站著容恒,另一個年輕人他不認識,背後站著沉皎。容宣與蕭琅站在書架前看著一卷竹簡,左平不必看那簡上標簽,隻看架上空格便知容宣手裏拿的是《秦禦令》第幾卷第幾章,甚至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他看到容宣貌似等得有些無聊了,正在將秦禦令背給蕭琅聽,於是趕緊小跑過去行禮。
??容宣見左平頭發淩亂的模樣有些不好意思,想他若是半夜三更被人叫起來吹冷風他定會當場翻臉,可今夜事發突然,著實無可奈何。
??左平小心而又詳細地詢問容宣今夜究竟發生了何事,在得知容宣與蕭琅等人不僅去酒肆看小溪跳舞、還準備在酒肆夜不歸宿時他的眉頭又習慣性地皺到一起——君後不愛看宮中優伶表演竟要出宮去看一舞伎,君上不製止便罷了反倒如此縱容,五大夫與寺人恒枉為人臣,常伴君側卻不知善言規勸,一行人真真離經叛道至極!但他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終究還是一言未發,畢竟他已不是禦史大夫,君臣行止不再歸他管束,亦不好置喙,不過不妨礙他天亮之後找禦史冰告狀。
??“廷尉誤會了,並非是我想看小溪跳舞,實乃五大夫婚期將至,君上提議要宴請五大夫飲酒才去的酒肆,舞伎隻是巧合。”蕭琅猜到了左平的心思,立刻矢口否認事實,並積極甩鍋,“君上一意孤行,固執己見,非要去酒肆不可,我等人微言輕,實在勸說不住,慚愧至極!”
??容宣見鬼似的看著蕭琅,未曾料到此人竟如此不仗義,那禦史冰若以為蕭琅是主謀頂多會說她兩句不是,若以為他是主謀還不得寫三卷竹簡變著花樣來罵,何況他還是被冤枉的!但這口鍋又不能甩回蕭琅身上,那便換個人背好了。“君後此言實在偏頗,此事本是五大夫提議而為,與我有何幹係,我不過附和一二罷了。”
??“啊這……”鍾離邯一傻,明明他才是此事當中最無辜的那個,怎地他變成了主謀?去酒肆是蕭琅提議的,亦是容宣與容恒附和的,隔間是沉皎定的,這一切跟他有甚關係?罷了,他也找個人背鍋好了。“其實是少上造想看小溪,廷尉也知道他的性子,一向好湊熱鬧,到處瞎摻和,孰知他今夜有事竟無法前來,幸好他未曾前來,否則這屋裏該站不開了!”
??左平了然地點了點頭,見容蕭等人俱是這般附和,他便“據實”記錄在案,乃是少上造龍非邀請諸位前往酒肆觀賞舞伎與歌舞,不料突遇刺殺案件,秦王出手相助,挾刺客夤夜至此。
??問罷容宣等人行蹤緣由,左平又問周臏去酒肆做甚,以為他也是去看歌舞的。
??誰知周臏麵對左平的詢問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蕭琅在旁抄著手涼涼地提醒了他一句“二樓隔間盡為伊邑巨富商賈”,其人聞言鬢角頓時滋出豆大的汗滴,連連辯解說自己上二樓絕非是去找那些巨賈商談,他與那些富貴人家壓根就不熟悉!
??“如果寡人沒有記錯的話,禦史丞從前可是說過許多次不喜酒肆茶肆喧鬧之所,更不會涉足此地。”容宣翻著竹簡,不急不慢地自言自語道,“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獻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啊,好可怕!”
??周臏身子抖了一抖,啞著聲音磕磕巴巴地答說,“君上明鑒,臣、臣下其實、其實是去……赴宴的……”
??左平緊跟著問他是赴誰人之宴,周臏咽了一口唾沫,稱乃是獨宴,自己亦是好奇小溪其人,故偷偷去酒肆看了看,誰知竟會發生刺殺之事,至於小溪為何要殺他,他並不清楚當中因由。
??左平記了兩筆,將視線投向了小溪,問小溪何處來往,為何行刺。
??小溪思忖片刻,隻答了一個問題,“周臏縱子行凶,搶奪殺害賤私良人小山。”
??周臏當即大喊,“君上明鑒,臣下實不知此事!”
??容宣看著一卷竹簡默不作聲,左平亦並未搭理他的辯解,隻繼續詢問小溪,其所言周臏之子具體是哪一位,何時搶奪又於何時殺害,屍體藏於何處,有無證據證人在手。
??小溪立稱搶奪他良人小山之人乃是周臏之長子,周延。
??去歲年末他與小山在趙國一間酒肆賣藝,周延見小山琴技高超又年輕貌美,便欲請之入府為樂伶,卻又不同意小溪同往,小山不願與君子分離,便拒絕了周延的邀請,周延由是起了強取豪奪之心,將小山強拘入一家客舍內關了起來,小溪狀告於官時方知其為秦官之子,他們趙國管不著。
??小溪自恃武藝在身,不畏周延侍衛,便隻身闖入客舍救小山,孰知正見周延青天白日欲圖不軌,他本想殺了周延帶小山逃跑,但周延以小山性命相要挾,最後他不但未能救出小山,還被周延手下打傷。待到兩日後他傷勢稍愈再去時,偷聽侍衛閑聊竟知小山已死,為周延拋屍城外。
??小溪在城外尋了整整三日才找到小山的屍身,見其前胸後背傷口不計其數,便知小山生前曾受過淩虐,最後又被人活活掐死,至於凶手是誰可想而知。
??小溪當時隻想殺了周延報仇了事,但當他重新埋葬小山後回返城內尋仇時卻發現周延早已不知去向,打聽之下得知其應是回了秦國。小溪沿著往秦國走的官道一路追蹤,然而並沒有看到周延的影子,最後一直追到了伊邑,可惜他在西坊附近守株待兔月餘卻是依舊無果。
??禦史丞家的防守甚為謹慎,不會輕易買賣優伶侍從,小溪想了很多辦法都未能進入禦史丞府內,於是他想到了容與逍遙和北市酒肆。然北市酒肆隻是單純的酒肆而已,並不招收舞伎,於是小溪隻好去容與逍遙做舞伎維持生計,慢慢謀劃報仇一事。
??他前前後後等了將近三個月,四日前終於從朋友處得知周延的父親、禦史丞周臏今夜會到容與逍遙見一個人,那日剛好輪到他登台,一切就此順理成章,唯一不順的便是遇到了容宣。
??若非容宣插手,小溪便會當眾斬殺周臏,周臏一死,周延必然要回家奔喪,至時他便可尋人報仇。殺妻之仇得報後,他會連夜逃往燕國,自燕國去往濱海城,聽說蓬萊的鬼穀禁地要開了,他也想去碰碰運氣,若是死在蓬萊便死了,若是有幸活下來他便去往劍南國。劍南國是小山的故鄉,他要帶小山回家。
??左平在簡上奮筆疾書,停筆後他思忖良久,轉而示意周臏可以說話了。
??周臏一個勁兒喊冤叫屈,自稱周延從未向他提及此事,他當真不知情,否則定會大義滅親,決不包庇!
??可惜他這番剖白與表忠並未說到容宣的心坎裏去,容宣不想知道他有多委屈,隻想知道他今晚是要來見誰。
??容宣還在想著,蕭琅已然行動,她繞著周臏轉了一圈,突然問他究竟收買了宮內何人。
??周臏欲見之人應是在二樓,而蕭琅來廷尉署之前便尋爻女打聽過,整個酒肆除卻容宣,其餘全為知名巨賈,周臏先前否認自己要同某家商賈見麵,倘若他所言為真,那麽他欲見之人隻有容宣。
??蕭琅月初算得小溪今日登台,四日之前正是她決定在容與逍遙宴請鍾離邯以趁機觀賞小溪表演之日,那時知情者隻有她、容宣與容恒三人。鍾離邯與沉皎晚一日知曉,龍非更是今日才知,周臏何以當日便能得知消息,還能傳出去為小溪所知,他如此關注容宣行跡所圖為何?
??“若非我們要來容與逍遙看小溪,小溪還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遇見你,你說那個人可是想害你不是,你去哪裏堵我們不好,偏偏要去容與逍遙,他不會被別人也收買了罷?”蕭琅十分“天真”地問周臏,“難道是因為旁人開的條件更加優厚,所以他不肯正兒八經地幫你?他連正確的隔間位置都不肯告知於你,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你上了對麵的樓梯。”
??周臏冷汗涔涔,但依舊否認欲與誰人會麵,更不承認自己有收買宮內某人。
??蕭琅點著頭,其人所言她絲毫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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