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慈父嚴母
蕭琅隔牖看到了子禹的身影,但她並沒有跟去正殿打探子禹的來意。一則需得在外人麵前遵守規矩,牝雞無晨,後宮不幹政。二則若非帝王主動來求,縱使蕭琅再關心,作為陰陽家需得保持那一份矜持與疏離。
??殿外子禹乃是孤身一人前來,並未使用使臣的身份,隻是單純的吳臣子禹。觀其行色匆匆,衣衫落拓,想必來時定是十分焦急。他得到允許進殿之後久久未出,一直到秦儉下課,正殿的門依舊緊閉。
??秦儉親送明義至西坊,回宮後欲往明德正殿匯報課業,但聽宮人耳語幾句後便轉頭往西側殿來了,將今日所得所思闡述與蕭琅知曉。
??蕭琅聽罷問了他幾個問題,又選了韓非子主威篇同他辯論,秦儉的回答雖不夠完美但也大致令人滿意,末了便是拋出交戰主將被殺的問題來問他。
??秦儉在榻邊沉默著站足了兩刻鍾,宮人提醒時辰已到時他不禁慌張地撓起衣上的花紋,“叔母,我認為,應當呃……”
??“若有所思,但說無妨。”蕭琅倒不怕他答錯,隻怕他不願深思。
??“應當先徹查凶手,同時派遣另一位得力幹將前往統率。”
??蕭琅立刻追問他,“倘若不幸遇害的是武安侯,那麽你認為應當派誰前去接替?”
??“派……”秦儉有些遲疑,龍行是長熙軍的統領,急戰當先,接替之人最好熟識長熙軍的作戰風格,如此方能即刻率軍應戰,免去多餘的磨合時間。“派李貞?”
??“何不派龍非?”
??“武安侯不幸罹難,少上造正處於喪父之痛當中,何必再擾其清淨,況且李貞叔叔年長,必定經驗老道,更長於隨機應變。”
??“李貞經驗豐富是不假,但在你同情龍非喪父的這段時間裏,也許殺害他父親的凶手已將龍行被害的消息傳遍三軍,至時軍心一亂,喪父的恐怕不隻有龍非一人,需知仇恨才是最好的殺人利器。”
??秦儉認為這話有道理,但於龍非而言未免太殘忍了些,“龍非居喪不說,還要被君主利用感情去為國征戰,實在……”
??蕭琅不喜地歎了口氣,“適宜的仁慈會令民心安定,但毫無意義的仁慈隻會讓更多人為之受苦。我且再問你,倘若有人說應當派遣龍非,因為他能征善戰,但也有人舉薦鍾離邯,說他有對陣強國的經驗,亦有人推薦李貞,說他作戰經驗豐富,你會聽從誰人所言?”
??“啊這……我、我聽……”秦儉緊張地蹭著鼻尖,他私心是偏向李貞的,但又覺得其他人說得也有道理,“我聽……舉薦少上造的罷?”
??蕭琅假裝沒有聽出他話裏的遲疑與附和,隻是肯定了他的決斷,“臣食君之祿必忠君之事,為了這個國家,也為了維持他們既有的身份地位和富貴榮華,他們必會兢兢業業為君上分憂,你若沒有主意,不妨聽一聽他們的意見。然臣子所言,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你要學會從紛亂嘈雜的言辭中擇選出於秦國最有利的那一個。”
??“叔母所言是極。”
??“那麽以上三人中,你認為派誰去統軍迎戰最為適當?”
??秦儉一愣,心中狐疑,難道最中意之人並非少上造?遂試探問道,“那……五大夫?”
??蕭琅疑惑地看著他,這孩子怎地片刻之間變三變,“何以改作鍾離邯?”
??“這……”秦儉支支吾吾不知該作何回答,總不能說自己在瞎猜蕭琅的心思。
??蕭琅並不責怪他,正好李岱也送來了醫案,她便讓秦儉先回東宮歇息,這個問題等他有時間的時候可以去請教一下容宣。
??秦儉鬆了口氣,連忙稱是告退,盡管回到東宮還有秦起監督他寫明義布置的課業,但好歹不必再在蕭琅麵前罰站,雖然那人並沒有多嚴厲,但氣場實在令人畏懼。
??被蕭琅一襯托,少傅明義簡直不要太溫和,容宣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溫柔慈愛的老母親。
??秦儉歎了口氣,慈父嚴母,難頂!
??蕭琅趴在牖邊看著秦儉離開的背影也歎了口氣,這孩子終究還是不夠成熟,內心太容易動搖,這便意味著他很容易被外力所擺布,不夠固執亦並非是好事。
??看著秦儉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宮道盡頭,她收回視線翹起二郎腿,舉著一卷竹簡繼續打發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宮人點起了殿內的銅鳥燈,勸說蕭琅關牖免吹夜風。適時,殿外隱隱約約地傳來說話聲,趁宮人關牖轉身的空隙,蕭琅起身朝外瞟了一眼,見容恒站在階下,目送子禹隨一名宮人離開。
??外頭天色昏暗,蕭琅沒有看清子禹臉上的表情,但感覺他應是已得償所願,盡管依舊落魄,但卻無來時的傾頹之色。
??蕭琅同情地撇了下嘴,暗道這吳國真真是倒黴到家了,也不知又要被容宣刮下去多少層皮,殺人不過頭點地,此人便如那刮骨鋼刀一般……不過她喜歡,嘿嘿!
??正腹誹著,卻聽見殿門吱呀一聲響,宮人唱禮告退。
??蕭琅抬起眼皮朝門口瞟了一眼,來者正是她方才在心裏偷罵的正主,遂不免有些心虛地將視線收了回去。
??容宣在榻邊坐下,扯過被蕭琅扒拉到一邊的玄狐裘給她蓋上,低頭在她臉頰上啾地一聲親了一口,笑道,“看你這表情,今天又沒少在背地裏罵我罷?”
??“你這人太敏感了,這樣不好~”蕭琅表情訕訕,趕緊轉移話題,“你又搜刮人家吳國甚好東西了?”
??“瞧你這話說的。”容宣也在榻上躺下,半邊身子都懸空著,他反手將蕭琅撈進懷裏蹭上了榻,扯過狐裘也給自己蓋上,無比愜意地歎了口氣。“哎,我就不能給吳國送點好東西?”
??“哦?那你是終於答應娶吳和了嗎?眼下於吳國而言,恐怕沒有比與秦國成功聯姻更好的事了。”蕭琅琢磨著,這吳和若是進了秦王宮,她是笑臉相迎比較好還是直接弄死她比較好?
??容宣扯著狐裘遮住她的臉,“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走了,不跟你玩了!”
??“還有這等好事?”蕭琅大為驚奇,“你走罷,你走了我還清淨。”
??“我偏不!”容宣極其擅長順杆往上爬,全然不知退縮為何物。他翻身將蕭琅抱緊,像撫摸著觀星的脊背一般撫摸著蕭琅的頭發,慢悠悠地同她道來。
??先前容宣派人在吳國放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吳侯的耳朵裏,三人便可成虎,何況整個吳都都在流傳,眼下吳侯已深信不疑,自己的愛女吳顰確確實實已死在了魏宮,凶手便是趙國嫁過來的那位殷夫人。
??魏侯知情不報,反而假模假式地懸賞千金去通緝什麽刺客。想那嫁去趙國的殷八子在最榮寵時被暗殺趙王也不過隻懸賞了百金追凶,且三日之內便抓住了凶手,而吳顰既非大國公子又非頂級寵妃,魏侯再財大氣粗也不至於為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夫人大動幹戈,況且這都多少時日了,連刺客的影子都沒看到,魏侯此舉怕不是用來掩人耳目的,他指定是想包庇某人。
??吳侯自詡心裏十分清楚,他亦深知殷夫人殷玉瑩和吳顰不對付。吳顰育有兩子,其中一位還是長公子,而殷玉瑩隻有一子,且年幼體弱,二人都是眾公子母中相對得寵的,她們的孩子也都有可能繼吳侯位。但目前看來魏侯明顯更偏向於吳顰所生的長公子擘,不止是因為公子擘為長,也是因為忌憚趙國。
??先前西夷尚在時,魏侯一邊提防著西夷王反咬他一口,一邊又依賴著西夷王幫他阻擋趙國南下的腳步。季子桑上位後,魏侯觀其行狀深感惴惴不安,生怕趙韋扭頭吞了西夷再咬他魏國,好在趙韋是個小人,背棄了夷趙盟約,讓東原撿了個大便宜。
??但魏侯高興不到兩天便又聽聞東原亡了,北麵一整片領土都改姓了秦,他又開始為此惴惴不安。秦王可沒有東惠王那麽溫和中庸,想那東惠王繼位初期隻想著守成祖業,西進完全是被當時還是丞相的容宣和上將軍龍行二人挑唆的,那二人還想要一統九州,簡直可怕!如今一個是秦王一個是武安侯,無人壓製更是肆無忌憚,又與燕國締結了盟約,隻怕秦國北上未始先南下,吳國率先攀附了秦國,而他魏國危矣!
??如今魏趙之間隔了一整個秦國,燕國已與秦國站在同一陣營,能夠挾製秦國南下的隻有趙國,而趙國單拎出來又不可能打得過秦國,所以魏國隻需擔心會不會被秦國吞了便可,魏侯最好的選擇便是繼續依附於趙國,一旦秦國有所舉動即可請求趙國襄助。
??吳侯越想越覺得是魏趙勾結殺了吳顰,而魏侯為了能夠依附於趙國不被秦國吞並故百般包庇殷玉瑩,隻求趙國看在殷玉瑩的麵子上幫襯姻親國一把。吳侯越想越氣,最後決定先下手為強,率先背棄與魏國的盟約,徹底依附於秦國。
??蕭琅未料吳侯如此天真,“他竟未想一想為何爭奪太子之位不殺太子反殺其母?”
??“我又不是傻子。”容宣翻了個身,“你莫急,我慢慢跟你說便是。”
??“你很聰明,隻是不大安分。”蕭琅微微一笑,一腳將他踹下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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