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宴
秦起知曉容宣之意,當即爽朗一笑,道黎庶哪有姓氏之分,不過混作一談,他原是楚國秦縣人氏,祖輩既姓秦,他便跟著姓秦,至於這姓如何來的他當真不清楚。
如此說來,秦起與容宣亦是有緣,是因當今秦姓族人多半是秦國開國先祖的同宗異族。
秦國乃天子賜姓,先祖秦襄公率宗族至容陵立秦國後便以容為氏,是為秦姓容氏一族。隨後的幾百年裏,秦姓族人因種種緣由各自分散,有隨女子嫁與別國更氏者,有受封別地更氏者,亦有犯錯被貶奪氏者……時至今日,秦姓族人雖氏族不一,然先祖基本都出自同一家。盡管立國之容氏後裔將容陵改為了南陵,但容氏一直保留至今,成為秦姓宗族主幹。
容宣還當秦起乃氏秦,聽聞他不但姓秦還是秦縣人士時更是欣喜。
秦國確實有一支族人的先祖作為秦公子的陪嫁一同去到楚國做了令伊,距今應是四五代人的舊事了。那人後來為楚國立下了汗馬功勞,受封於溱縣,是為秦姓溱氏,不過縣名改為秦是那人去世很久之後的事了。
前歲八月,容宣尚為相國時,得戶籍案比結果,秦縣秦姓族人仍是先秦公的那一支。
不枉容宣往上扒了無數代人,終於同秦起攀上了關係。“如此我更應稱秦兄一聲仲兄,你我本就是一家人,稱一聲仲兄有何不可?”
秦起拗不過容宣,隻得隨他去了,但他堅決不肯呼容宣為弟,隻肯稱他“君上”,兩人這副強勁倒是真像親兄弟。
秦姓三人坐在一處敘舊至入夜,到容恒再三提醒才發覺錯過了飯點。
容宣傳令在明德殿擺了一席家宴,說今晚先不見秦國舊人,明日再讓容恒傳龍行父子與李白二人進宮。“四位將軍皆是南陵舊人,俱為長熙統領,與先王相熟。今日暫免,明日仲兄與阿儉先見一見親人,日後阿儉常跟在我身邊議政,處理國事,朝中重臣與諸位官吏便都能慢慢地認識了。”
“這……”秦起聞言有些驚詫,與同樣驚詫的秦儉對視一眼,他道,“阿儉德薄知小,如何能參政,君上需得三思才是……”
容宣笑道,“容氏隻餘阿儉一人,他若不參政,誰人繼承秦國這偌大家業?”
說罷他瞟了容恒一眼,容恒了然,同秦起解釋說,“君後體弱不宜生養,君上可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公子身上啊!如今公子可算是來了,見公子出落成這般鍾靈毓秀的人物,君上心裏的巨石總算是落了地!”
秦起不免震驚,君後不宜生養這太子就不生了?後宮的嬪婦都是擺設不成?“君上,賤私從前不知阿儉身世,從未教其政客之道,貿然從政如何使得?阿儉不懂,更難服眾,君上年輕,後宮子嗣必定枝繁葉茂,從中擇優者立為儲君才是正理。”
“仲兄盡管放心,我會親自教導阿儉。阿恒乃是疆景先生與我親手教出來的,善思明辨,可予阿儉作伴讀。若仲兄仍不放心,也可延請萬儒總院孔蓮夫子為太傅,右相明義為少傅。”
“叔父,儉以為這……”秦儉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以為這趟來隻是拜會叔父,與親人相見,可沒人告訴他是要來做太子的,早知道他就不來了。
容宣大概感覺到了他的不情願,便問他可是有甚難言之隱,還是已有既定的理想。
秦儉眼睛一亮,道,“儉想做天下最有名的鑄劍師!”
秦起用力咳了一聲,瞪了秦儉一眼,“君上麵前不可胡說!”
“仲兄,阿儉有理想是好事啊!”盡管秦儉不想讀書也不想從政,但容宣依舊欣慰,“我年少時也想繼承夫子的理想,在書院教書,以琴棋詩劍為伴。但紛亂世道總得有人挺身而出,或是居廟堂或是守邊疆,能者多勞也。秦國之業任重而道遠,疆景先生如此關注阿儉,緣由必定非同尋常。”
秦起聞此一愣,他看了秦儉一眼,沉默不語。
“難道不是因為……”她是我叔母?秦儉無聲地詢問容宣,他的理想在破滅的邊緣搖搖欲墜,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若無緣由,她為何能成為你叔母?容宣反問他。
秦儉果然被問住了,他看著秦起欲言又止,希望秦起可以幫他勸解容宣。
秦起卻是太息,他早已料到會有今日。陰陽家行止皆有緣法,先前便隱約聽說疆景先生在伊邑鎮守龍興之地,卻是一直未曾入宮,而是客居相舍,再加上秦國覆亡東原的過程出人意料地順利,如此看來,那帝星保不齊要出在容宣與秦儉二人中間。倘若秦儉果真得陰陽家青眼,他再不舍也萬不會斷送孩子的前程,隻要為秦儉好的他都願意答應!
“仲兄與阿儉倒也不必著急,秦國將穩,來日方長。”
容宣笑了笑,並沒有逼迫二人,反而問起了秦儉的婚事。秦儉明年四月及冠,這個年紀成婚已算是稍晚的,如容宣、鍾離邯這般出奇晚的隻是少數。
提到兒女的婚事,仿佛能夠打開所有長輩的話匣,容宣這位二十來歲的長輩亦無法幸免。
“伊邑適齡優秀淑女眾多,亦不知阿儉喜歡哪般女子。”容宣給容恒使了個眼色,對方從身後書架上拿下一卷裝在錦囊裏的竹簡交給他。容宣將這簡遞給秦起,讓秦起慢慢相看。“簡上皆為朝中官吏之女,亦有秦國各處世家貴女、良家淑女。容氏擇婦雖不求美貌家世,然擇選的畢竟是太子婦,亦是未來君後,仍需身世清白、知書達禮、品性出眾。其人性情溫良賢淑也可、潑辣爽利亦可,隻要阿儉喜歡,又於阿儉有益、於秦國有益,便可!”
秦起看得分外認真,秦儉隻抻首瞄了一眼便興致缺缺,“叔父,我尚未侍奉您幾日,怎能又勞煩叔父為我操心。”
“一家人不必說這些,我尚未而立,哪裏就需要別人來伺候了。”我已憔悴到需要別人侍奉的地步了嗎?容宣不禁暗忖,二十七歲竟老得像四十七歲了不成……如此想著,他扭頭看向了容恒。
容恒連忙小聲寬慰他說“年輕貌美依舊”,又同秦儉笑說,“君上隻是盼著公子能夠早日找到好歸宿,至時夫妻同心協力,一同侍奉仲父秦先生才是正經。”
秦起正沉浸在為秦儉婚事的為難當中,一聽容恒的稱呼頓時嚇了一跳,“賤私何敢當得太子仲父,君上與恒先生莫要折煞賤私!”
看來秦起已想明白,默認了秦儉的秦國儲君身份。容宣笑得更開心了些,他就知道秦起明事理,是真心為秦儉好的。“亡兄容簡倘若今日仍在世,想來已有四十又一,而仲兄剛好不惑。既是我仲兄,自當是阿儉仲父,如此我也當真成了阿儉的叔父。”
容宣舉爵遙請秦起,兄弟二人親昵地飲盡一壺酒。
長輩在上首說話飲酒,下首不太飲酒的秦儉與容恒無人理會,兩人隔著一條過道竟也能隔空聊得興高采烈。
酒盡時天色已晚,秦起二人長途跋涉至此甚是辛苦,容宣未曾多留,撤席之後與秦起又聊了片刻與秦儉婚事相關的閑話便親自送他二人往東宮勤德殿去了。
自東宮回來之後,容宣坐在床上陷入沉思。倒不是因為秦儉說他“老”,而是因為秦儉是如何知曉蕭琅是他叔母這件事。那塊玉打眼一看除了貴也無甚稀奇,形狀又奇怪,誰能一下便想到會與陰陽家和容宣有關?
“君上您怕不是想偏了。”容恒給他梳著頭發,勸他莫要把事情想得過於複雜,“肯定是先生自己和太子說的,您的聘禮隻書院的夫子們和臣下見過,旁人哪知道那玉會和先生有關,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能聯想到君上,這腦子得多劍走偏鋒啊!”
容宣仍是有些糾結,“那你說,琅琅為何在阿儉麵前願意承認是我妻子?”
容恒一噎,覺得容宣完全是無事找事憋著讓自己糟心,“君上您這就鑽牛角尖了,想來先生是將太子當做了一家人,所以才願意承認,這正好說明先生心裏有君上,君上以後莫再胡思亂想了,先生肯定會回來的。”
容宣撇了下嘴,看著銅鑒裏的人像,忽然吸了一口涼氣,“嘖,眼角竟然有細紋了,怪道阿儉一直說要侍奉我……唉,阿恒啊,我當真老了嗎?”
“君上您放心,您依舊青春貌美哈,不必在意這些細節。都怪您過於操勞不肯休息,否則哪能有白發和細紋,等先生回來一看怕不是要扒了臣下的皮!”
容恒有一種錯覺,容宣仿佛是那獨守深宮後院、生怕自己年老色衰失了恩寵的妃嬪,而蕭琅才是那個日理萬機、坐擁天下與美人的王,實在想不通容宣怎會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他本身便是君,又何必以色侍君。
容宣白他一眼,家中妻子貌美年紀小,他能不擔心嗎?“你懂甚!你難道未聽墨蒙說起嗎,十七八歲的淑女,怕不是看著比阿儉還要年輕些。”
容恒無奈地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說得也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容宣聞此立時冷笑,“諒嬴涓那小子也不敢再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