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自己人
胥食其走後尚不及半月時間,薑妲便發布詔令,開始為東原擇選新的王夫。但這並非是她主動而為,而是在朝中諸臣的強烈要求下“被迫”頒布的詔令,畢竟薑妲的年紀實在不小了,再拖下去東原的未來可怎麽辦哪!
不止朝臣急,薑妲自己亦是無比焦慮。膝下無子隻是其一,她更焦慮自己的婚姻大事。
這些年朝中的青年才俊接二連三地成婚生子,優秀還未婚的年輕男子著實不多,不過三五個人而已。這些人還不一定願意放棄官職去做躲在後宮賦閑的王夫,但凡有些誌向又肯努力建功立業之人必定不願庸庸碌碌一輩子,薑妲從前朝尋摸到合適人選的概率基本為零。
除卻年輕朝臣,年長朝臣家中的子嗣亦在薑妲的考慮範圍之內,但年紀與她相仿的那些男子的孩子都能滿地亂跑了,極少有年過弱冠尚未議婚之人。至於剩下那些,恕她直言,不是年紀小就是腦子蠢,還是留在宮外自行婚配的好。
總之,不管薑妲最後會選誰,那人都跑不出伊邑西坊去,但願她不會同容宣自醫荀口中聽聞的消息一般,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強嫁已婚朝臣。
“留給她的時間可是不多了,也許選到最後實在選不出來她就發全國詔令了。”墨蒙抱著重劍坐在池邊,圖那假山之上細泉飛落時濺起的一陣清涼。聽見容宣與容恒談論此事他便忍不住插了句嘴,“年齡和籍貫倒也不用卡得那麽死,隻要人足夠優秀不就行了,年紀小也有長大的一天嘛!”
“怎麽,蒙蒙也想進宮做王夫?你怕是不得行噢,”容恒說著,得意地指著容宣,“我們大王喜歡我們君侯這樣的!”
墨蒙白他一眼,“我知道,你們大王喜歡細皮嫩肉的小白臉!”
“你莫要自己長得黑便來攻擊別人哈!”容恒十分不滿地站起來將懸掛的竹簾拉下去,擋住樹下陰影裏墨蒙那張黢黑的老臉,“我家君侯可是博古通今、權勢滔天的文陵君,絕非甚小白臉!”
“再有權勢的人在你們大王眼裏不都一樣嗎,所有的權勢地位都是她給的。”
“怎麽可能一樣,甚叫她給的,我們君侯是自己憑本事掙來的!”容恒甚是得意,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仿佛這話誇的是他自己一般。
墨蒙撇過臉去懶得跟他抬杠,反正在容恒眼裏他家文陵君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比商帝還厲害。
容宣招呼墨蒙到屋裏來飲茶乘涼,墨蒙一邊往屋裏走著一邊嘲笑容宣怕曬,容恒在一旁反駁他說“我們君侯就是怕曬又怎樣,誰讓我們小君偏就喜歡君侯這白淨秀氣的臉呢”。
他不提蕭琅還好,一提墨蒙更是懷疑,懷疑君侯府到底有沒有陵蕭夫人這號人物,“這都半年多了,我怎麽從來沒見你們小君出過門啊?你要說冬天怕冷夏天怕熱我還信,怎麽春天也沒見她出來溜達溜達,隻從你們嘴裏聽說有這麽個人,我怎麽就沒看到過人影兒?真有還是假有,可別是誆人的。”
“回來那日你不是都看見了嗎,怎麽現在又開始懷疑了?實在是我們小君不愛出門。”容恒說著感覺無甚底氣,便又補了一句,“你看疆景先生經常出門嗎,她也不愛出門。”
“那兩次我隻看到了身影又沒看到臉。”
“我們小君乃是女眷,你一個大男人做甚要看我們小君的麵容?能讓你進後 庭溜達君侯已是萬分縱容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寢室內根本沒人哈,我是習武之人,有人沒人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見容恒還要狡辯,墨蒙趕緊截住他另一個用爛的理由,“可別說又跟先生出去了!你們小君啊,平時見不到人就算了,守歲也不見人,君侯病重的時候更不見人,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容恒一噎,思來想去確實理虧,君侯府小君之行止舉動任誰長期住在這裏都得心生疑慮。既如此,他實無其他理由可以編了,遂看向容宣,指望容宣能再扯點別的理由亦或是其他話題以打消墨蒙的疑慮。
然而容宣似乎並不打算繼續隱瞞下去,他仿佛沒有注意到容恒視線,迎著墨蒙的疑問反問了回去,“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是真是假又如何?”
墨蒙一愣,容宣這一問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不、不如何,就……問問。”
“君侯!”容恒偷偷地戳著容宣,他家君侯這話說得跟承認作假無甚分別。
容宣斟了一碗茶湯遞給墨蒙,“有與沒有,你還要與子謙師兄匯報不成?”
“當然不是。”墨蒙吸溜了一口茶湯,感覺這寡淡的味道遠不如酒醇厚,“我可不摻和你倆之間的事,我隻要他的命。”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追根究底,非要查個水落石出?”容宣似是有些慍怒,將茶碗重重擱在案上,“總歸我的事我說有便有,無也有。我說無便無,有也無!”
墨蒙被他嚇了一跳,小心瞄他一眼後低下了頭,手裏摩挲著茶碗低低地說了聲“是”。
容恒抱著貓蹭過去,悄悄安慰墨蒙說容宣今日心情不太好,莫要招惹他。墨蒙很好奇有何事能惹得容宣不悅,但眼下情形又不太敢問,隻好憋在心裏。
容宣白了竊竊私語的二人一眼,為之慷慨答惑,“季子桑失蹤了,至今未能找到。”
“他不是往渭邑去了嗎?”墨蒙手下也有兩個兄弟在追蹤季子桑,隻是他的消息遠不如容宣靈通。
“正是,他進城之後便在西夷王宮內失去了蹤跡。”
容宣從劉晨手裏借了幾個人負責盯季子桑的梢,結果這些人未能在渭邑城外將季子桑截下,甚至不知他是如何進的渭邑城,直到混入西夷王宮的刺客在宮中發現季子桑出沒,眾人方知這人竟已回到了渭邑。而自此之後卻再未有人見過他,至今亦不知他是否仍在渭邑,還是又跑了。
墨蒙有些不解,“總歸薊城之戰快要贏了,三軍直搗黃龍,何必非要抓到季子桑不可,難道還能用他換點好處不成?”
“斬草除根總比放虎歸山令人安心。”容宣歎了口氣,“何況渭邑是陰陽巫的老巢,倘若這二者聯手,必定陰損加倍,後患無窮。”
墨蒙覺得容宣有些多慮了,季子桑一向極其厭惡陰陽巫,又怎會與之有所瓜葛。
“生死存亡之際保命最要緊,你不也為了生計跟著仇人過活?”容恒毫不留情地揭了墨蒙的傷疤,對方威脅似的瞪了他一眼。
擔憂季子桑與陰陽巫聯手的同時,容宣更怕這人會借陰陽巫之手報複蕭琅。雖說修行在個人,但依季子桑的性格,必定會將西夷兵敗亡國之由歸咎於蕭琅的放任,端看他弑父殺母兄弟鬩牆的瘋狂舉動便知其絕非遵守上下尊卑、恪守禮義廉恥之人。
墨蒙以為求人不如求己,別人麾下之人大都靠不住,容宣不如自己養一批刺客。君侯豢養死士在各國當中都十分常見,不用擔心薑妲覺得他要造反。
容宣聞言瞅了他一眼,甚是直接,“沒錢。”
墨蒙覺得容宣沒有說假話,他好像確實沒有錢,但又覺得他不應該沒有錢,陵陰邑雖算不上富庶,但養十來名死士還是綽綽有餘的。自己人辦事總比借來的人辦事用心些,也更妥當,不容易被別人抓住把柄。
“那你現在是算自己人還是借來的人?”容宣說著抬起眼皮瞟著他。
墨蒙張口結舌,他仍未想好是否追隨容宣,但又收了劍,說不是自己人好像有些忘恩負義。
“不必因那把劍而猶豫,既是贈與你的,便是同你傾蓋如故,欲相交為友,斷無逼迫你入我麾下之意。倘若你願意,我自是歡迎至極,待以上賓。倘若你不願意,亦不妨做個朋友。倘若你想離開……”容宣捧著茶碗笑了笑,將碗口沾的茶葉用手指碾碎,“隻怕是不太容易。”
“你這不是威脅我嗎……”墨蒙揣著手悻悻而言。
“那你走罷,等你出了君侯府大門,我必定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為你收屍,厚葬我是沒錢的,但也不至於用破草席送你走。”
這絕非容宣威脅他,燕國追殺墨蒙的人早已遍布伊邑各處,墨蒙心知肚明,故容宣不讓他出門時他便乖乖的不出門,出門也是緊跟在容宣身後或沉皎身邊,子謙再囂張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挑起東原與燕國的矛盾,何況兩國已結盟,他何敢為此罪人。
墨蒙聞言立時沉默,眼角餘光卻瞟見容恒的眼神,他立刻拍案大聲道,“我這可不是貪生怕死,我隻是家仇未報不敢死!”
容恒抱著貓轉過身去,“我甚都未說嗷,你可真小心眼兒!”
墨蒙揚起手來作勢要打他,容恒趕緊找容宣告狀,“君侯你看他,又瞪我又吼我的,還要打我。你那麽凶做甚,嚇到君侯怎麽辦?”
三人正鬧著,卻見沉皎背影寂寥地路過。那人慢吞吞地踱到池邊,跌坐在石頭上托著腮盯著某處,一臉抑鬱的模樣。三人笑聲立刻一收,躲在房中麵麵相覷,不敢吱聲。
墨蒙小聲感慨了一句,“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