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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威脅

  容宣忙活了一宿,擦著天明回到相舍,正好撞上在後園早起練功的墨蒙。


  對麵見他翻牆進來十分詫異,“你幹啥去了?”


  “我去練功了,相舍施展不開。”容宣拍拍手上的浮土,說得煞有介事。


  墨蒙一臉“你是不是當我傻”的表情,正欲追問,想想又算了,隻沒好氣地說了句“你別被人逮著”,又開始練他那力大無窮的功法。


  容宣駐足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功夫頗有意思,講究的便是剛猛雄俊、力道無雙。墨蒙擼 著袖子,露出手臂上肌肉遒勁,肘擊拳掌帶著風聲,十分到位,人身觸之必定骨碎筋折。


  “在伊邑我是陪不了你了,閑暇時可尋沉皎玩玩兒,等事了我著人去墨家買把披甲重劍送你。”


  容宣說得輕巧,墨蒙卻是懷疑,“你還有錢嗎?疆景先生的錢你不還了?”欠陰陽家的錢真的好嗎?

  容宣笑了笑,轉身走了。墨蒙迷惑地看著他的背影,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天色剛剛放亮,相舍眾人起身忙碌,容宣卻準備歇下。他剛脫下外袍散了頭發,便聽見容恒在外稟報說兩位司寇又來了。隨後容恒進門幫他洗漱,見他這副模樣便問是剛起身還是要歇下,其一摸外袍,入手寒涼,遂知這人剛自外麵回來。


  容宣在妝案前坐下,沾水抿著鬢角,早知方才不多此一舉了。容恒接過他手裏的象牙梳理著頭發,剛梳沒兩下便驚詫道,“君侯,您竟有白發了?”


  “不足為奇。”容宣撈過頭發,挑出那兩根白絲隨手拔了放入妝奩,“天天不讓人好生睡覺我能不老嗎?”


  “可不是。”容恒不滿地撇了下嘴。想他家君侯才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眼角細紋也有了,白發也有了,又有勞疾在身……這個年紀不該有的一應俱全,該有的卻是一無所有。


  容宣長長太息,“徒相思兮憾夜長,采白發兮遺所思。子兮子兮,我歲既晏兮悵離憂。”


  容恒沒有聽懂這花裏胡哨的感慨,便問這是哪般意思。容宣自鑒中橫了他一眼,斥之不學無術。容恒一噎,專心梳頭,再不隨意搭話。


  明義與藺啟在議事堂飲盡一碗茶湯方等來容宣,對方並未寒暄,二人便也開門見山。


  “昨夜提審衛巍未有成效,不愧是君侯養的好門客。”明義放下茶碗,發出“當”地一聲響,“倘若今日衛巍再嘴硬不肯說實話,君侯莫怪小臣等采取非常手段。”


  “國法雖苛刻,然嚴刑逼供斷不可取。倘若衛巍因刑撒謊,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之後二位恐怕難逃罪責。”容宣吹開碗中熱氣細細啜了一口,堂下二人的表情被須臾聚攏的霧氣遮住看不清晰,卻也不在乎,“昨夜該查的也查了,我一未貪贓收禮二未隱藏文書,諸事妥當,在場人心皆明,不知今日登門又為何事?”


  “無甚大事,隻是例行詢問罷了,順便知會君侯一聲,小臣已將相幹人等看守起來,君侯可得當心了。”


  明義說罷便與藺啟一同走了,背影透著幾分囂張。


  “他今日登門隻是為了諷刺威脅您兩句不成?”容恒在旁見狀十分不滿,“您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他何以如此針鋒相對?難不成早已忘記在太女府時您於他的提攜之恩嗎?”


  “何來提攜,不過相互扶持罷了,人各有誌,不必強求。”容宣低頭抿著熱氣騰騰的茶湯,深冬熱湯芳香沁脾,另有三分愜意。“阿恒,你如何看待此事?”


  “啊?我……”容恒欲言又止,他那點看法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我隻知道這些人憋了一肚子壞水想害您。”


  “我與他們無冤無仇,為何要害我?”


  “對啊……”容恒也想不通,但忽然間記起昨日議事堂內的談話,一時便有個離譜又大膽的猜測,“我說出來君侯您可別笑我……”


  “且說來聽聽。”容宣放下茶碗側耳細聽,有想法敢說出口便是好的,或許不成熟,但沒有理由嘲笑。


  容恒以為,依照範仲、郡守、司徒穀、範子興與栗原君之間的姻親關係,倘若正是這個圈子搞出來的破事,膽敢出陰招陷害文陵君的至少也得到上官穀的地位,範仲與郡守人微言輕,他二人最多出出主意,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因此容宣應當格外關注上官穀和範子興。至於陷害容宣的原因,也許是看不慣他想取而代之,也許是想幫宗室和越邑壇主報仇。


  “阿恒厲害,所言甚是有理。”容宣心中對容恒大為讚許,能想到這一點已很不容易。“不過二人欲取代我這一點我卻是不敢苟同,我可是憑臉上位的,他們二人能嗎?”


  “您在先生那裏憑臉上位我還信,我可不信大王也同先生般好……奇。”話到嘴邊容恒趕緊改口,悻悻住嘴。


  容宣啜一口茶,得意洋洋,“食色性也,甚是可愛。”


  容恒接不了這話,若是這人麵對嬴涓時能有這般覺悟,也不至於將自己氣成那樣。


  “阿恒不妨再說說,文簡的溢美之詞與尋至相舍的舉動是誰指使的。”


  “這竟也有人指使?”容恒倒是未曾想到這一茬,他以為是文簡是自己找來的,隻是命途多舛,不幸成為了權力鬥爭的祭品。“他寫那兩句話也算不得溢美,也許是他自己尋思出來的。”


  “我忘了,你未曾見過文簡家書,應是不知其中生了甚事端,你家君侯啊便是因此被奪了治國之權,甚是可憐!”容宣想起來容恒昨日並未跟隨進宮,讓他繼續往下推倒是過分為難了。“罷了,睡覺去。”


  “您昨晚去哪兒了,沒有被人瞧見罷?”怪道昨夜容恒去寢室找容宣沒有找到人,還當他去了竹北院,結果在竹北院也沒有找到人,心下一猜便知那人又跑出相舍去了。


  “去做縫人,你家君侯我使出了畢生所學,結果依舊差強人意。”容宣摸著指腹壓出來的坑坑窪窪,自覺本事不到家,毫無製衣天賦。


  容恒差不多已經猜到容宣是去哪兒了,這些事他幫不上忙,能做的隻有用心料理好容宣的起居,免得這人累壞了。


  他侍奉容宣歇下,拿了卷書坐在燎爐旁就著火光讀著,手下卷動竹簡的動作無比輕柔,生怕吵醒了容宣。


  但容宣並沒有沾枕即眠的習慣,他閉目養著神,心裏一直在琢磨文簡這件事,到底如何才能名正言順地將藏在旋渦底下的鬼蜮全部揪到太陽底下。他並非孤立無援,亦非沒有辦法,可他不想這件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他不覺得自己無辜,但文簡與昌平鄉流離失所的黎庶何其無辜,隻除去一個範仲怎麽夠,他要的是連根拔起,不止範仲,還有那些未見天日的汙垢,全部扯出來殺一儆百!


  然而他依舊沒有想清楚應當從何處下手,上官穀與範子興都過於乖巧,讓他找不到著力點,而指點文簡行事之人他又不敢確定是否便是這二人,也有可能是郡守,但絕非範仲。且他們似乎並不擔心檢舉文書被查出來,這便意味著範仲可能要被他們踢出這個姻親圈子,舍棄一個範仲拉下一個文陵君,這買賣極為劃算。隻是範子興身為丞相,他的族親犯下此等大罪,他必然逃脫不了幹係,檢舉文書一經曝光,範子興該如何脫身?假如範子興亦不知情,也被當做狩獵目標,剩下的便隻有上官穀和郡守,結局之後相國與丞相兩個職位誰來取而代之,總不能隻圖個報仇的快感。


  容宣在心裏盤算了半天,這些年並沒有查到範子興與上官穀之間有何齟齬,因著範仲與郡守的姻親關係,兩家甚至也能沾上一點邊,無冤無仇又無利益相爭,兩人犯不著不對付。至於他與範子興之間那點摩擦,也不過是心氣不順看不對眼,應當也犯不上拚死相搏。


  容宣糾結了一番,不確定範子興到底是獵人還是獵物,故不敢隨意拉攏,以免打草驚蛇。暫且將範子興當做獵人好像也無妨……


  “阿恒,去傳個信。”


  “啊?您沒有睡著啊?”容恒被他這一出聲嚇了一跳,連忙去案上取簡筆。


  “君侯要傳信給誰?”


  “除眾人皆知與我親近之人外你隨便挑一個。”


  容恒麻利地寫好信送了出去,等了不到一刻鍾便收到了回信。確認是自己人的印鑒無誤,容宣放鬆地閉上眼睛說要睡了,叮囑容恒除了有要緊事外莫要喚醒他。


  容恒“哎”一聲,坐回燎爐旁繼續看著那卷書,難得朝食都沒有去打擾容宣。


  容宣睡至午後,醒來時被褥溫軟,燎爐內燒灼的木炭發出“劈啪”的聲響,輕煙被牖外鑽進來的微風吹散,一片愜意融融的暖冬景象。他唯一遺憾的便是蕭琅不在,若能與她共枕片刻才是一日最溫存時光。


  容恒正與沉皎坐在燎爐旁極小聲地說著話,好似說到了薑妲,他凝神一聽,原是薑妲不放心,又派了一個人監視相舍,結果被沉皎給放倒了。


  “你可知大王送來的那盒珠玉飛雲丹?”沉皎忽然問容恒。


  容恒點頭,“那可是頂級妝品。”


  “勸君侯趁早扔掉它,那粉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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