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遇襲
見容宣並不著急回伊邑,容恒十分高興。他尚未在東海郡待夠,亦未曾去看看蕭琅給他置辦的房舍,伊邑那遍地鬼蜮的地兒他才不想回去。
嬴涓風卷殘雲般將魚炙食盡,舒坦地靠在牆上舒了口氣。店家女主笑著端來鹿炙,道是贈與三人食用。
容宣十分感謝,意思著食了兩塊,感覺烹得有些老了,便又失去了興趣。
路室的木門不太結實,許是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門上肉眼難見的裂縫嗖嗖地往屋裏灌著風。店家在門上釘了一簾厚布遮風,收效尚可,但仍舊會有幾綹寒風不時溜進來鑽入脖頸。盡管屋裏點了燎爐又有炙烤的熱氣熏著,待久了也很難再感覺到暖和。
傍天黑時,路室的門和厚簾突然被人大力推開,立時刮進來一股濕鹹的寒風。眾人不禁抱怨連連,攏緊衣裳目光不善地望了過去。
來者大約七八個人,皆是壯實漢子,腰間佩劍佩刀,眉目有些凶戾。進屋之後幾人分開一坐,一下將狹窄的路室填滿了大半。
在座諸位見之不敢得罪,紛紛收回視線壓低了聲線,改高聲喧嘩為竊竊私語,室內驟然安靜下來。
店家更不敢得罪這種人,男主趕緊跑過去問幾人酒食需要,女主也不敢再與容宣等人坐著閑聊,起身翻了翻燎爐裏的火,隨後去架上搬酒壇。
容宣三人用罷晚食,同其他人一般圍案而坐,小聲聊著些有的沒的。容恒瞌睡得如小雞啄米一般,最後直接臉朝下趴在案上睡著了。嬴涓離燎爐較近,周身暖融融的,再加上昨夜未眠,不多時也帶上了些許懶意,倚著牆昏昏欲睡。
“阿姊,來一角熱酒。”容宣朝店家女主招了招手。
女主順手斟了一角遞給他,轉頭去招待那幾位壯士。
容宣一人慢悠悠地飲罷一角,無人同他閑話,他便無聊地撐起額頭盯著柴禾堆發愣。
後來的幾位壯士中有一人與同伴說了句話,似是抱怨這家魚炙太腥,同伴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收聲。
容宣聽見動靜耳朵一豎,靜心聽著他們的對話,那兩人卻僅僅抱怨了兩句便再無他話。他當下心中狐疑,但並沒有回頭,隻悄悄推醒了容恒。
“我出去一趟,天亮前回,你看好嬴涓。”他與容恒密語叮囑道。
容恒不知容宣要去哪兒,亦不知是否與那幾名壯士有關,故不敢出聲,隻低低應了聲,又趴回手臂上佯作睡熟的模樣。
容宣起身與店家女主笑說要出去走走,探探前方的路,勞煩幫忙看護一下他的朋友與隨從。女主爽快地答應下來,他隨即撩簾出門。
車正停在屋後,容宣解了車上的馬,牽著離開了路室往南走去。
此時夜色已然降臨,道上無人行走,天地間空蕩蕩一片,馬蹄踏地的聲音在原野間顯得格外空曠幹脆。
天上又飄起寥寥小雪,沾指倏忽不見,隻見細碎瓊花簌簌落下,道上很快便鋪上了一層銀白,鏤著一排腳印與馬蹄。
容宣牽著馬往南走了小半個時辰,身後路室早已看不見,道旁枯樹瓦礫倒多了些。他將馬拴在一棵樹上,拍去一道斷壁上的積雪,拂衣坐下抄著手翹起了腿。
等了約有飲罷一角熱酒的工夫,遠遠地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幾個黑影由遠而近,須臾即至容宣跟前。
馬上之人正是路室後來的那幾位佩刀壯士,他們見容宣一臉無聊地坐在此處有些詫異,麵麵相覷著將他圍了起來。
容宣拂去衣上薄雪,站起來朝幾人一揖,如同見到舊友般笑言道,“諸位壯士,我們又見麵了,當真是緣分頗深。”
有一人打馬出列,應是眾人之首,其居高臨下地圍著容宣轉了一圈,見其長身玉立絲毫不怵,言辭立時帶了幾分欣賞,“君侯膽識過人,實令我等佩服。”
“不敢,世事詭譎自當煉就一副好膽色,例如諸位壯士不也渾身是膽嗎?”
“若是無膽,我等也不敢接這趟活兒。”
“真真是辛苦諸位千裏迢迢來到東原,幸好方才下起雪來,在下還擔心諸位尋我不見會著急……”
“不說廢話,君侯可還有甚要緊話想說沒有?”
“有的。不知諸位雇主是何方人士,在下願出雙倍價錢買己薄命。雪夜素淨,不好以血汙了諸位壯士的手。”容宣在心裏盤算了一下,刺殺東原君侯應當需要不少錢財,如今的他肯定是出不起這個錢的,更不要說雙倍了。
“我等雖是小本生意卻也以信立命,道上有道上的規矩,君侯不知者不怪。”首領解下腰間佩劍仍在容宣麵前,揚著下頜,“若君侯當真不想汙了我等之手,便請君侯自絕於此,我等敬君侯是世間豪傑。”
“壯士這可是在為難在下了!在下乃是文人,對自己著實下不了手啊!”容宣將佩劍撿起來還給他,又恭敬問道,“隻是在下仍有一事不明,還請壯士解答一二。”
那人似乎覺得他廢話有點兒多,很不耐煩地回了句“你問”。
“不知諸位壯士在萬儒總院尋找許久的目標最後找到了沒有?”
容宣很慶幸這些人跟了上來,正好可以問一問餘下那一批人到底在尋找何人何物,回去也省了“釣魚”的時間。
“這與你有甚關係?”首領並不想答,隻想速戰速決好回去接下一單。“君侯還是莫再拖延時間了,你那朋友與隨從早已睡死過去,不可能有人來救你。”
“隻是好奇,壯士不妨試著滿足一下在下的臨終所願。”容宣撚著指腹,笑容十分溫和,看上去人畜無害。
但對方明顯懶得同他對話,當下縱身躍馬,拔劍朝他當頭劈砍過去。其勢如虹,力大無窮。
“劍乃君子之器,當得溫潤如玉、秀氣優雅,這般劈砍著實暴殄天物。”容宣說著身形直退數尺,耳聞後方刺客刀劍出鞘之音,他趕緊一個回身,踩著殘垣踮上枯樹樹梢,抄手立於頂端,換他來居高臨下地笑看著。“爾等來了這好些人不免有些浪費,依在下看隻來一人便好。”
“君侯果然深藏不露,竟將天下人都騙了過去。”首領矮身一劍劈過去,將枯樹攔腰砍斷。
容宣腳下無立足之處,隻得跳下來借他劍刃橫掃之力蹬出刀劍包圍圈。趁刺客緊貼上來揚手揮劍的瞬間,他突然轉身飛起一腳踢碎那人下頜,將其手中劍搶過來紮進了對方心髒,血花來不及濺到他身上便已被躲開。
“天下人未曾問過在下會不會武,僅憑臆斷怎能稱之欺騙。”當然,天下人中除了齊士,容宣承認自己騙了齊士。
餘下眾人不知布了個什麽陣,容宣又看不懂,隻覺得花裏胡哨,刀劍齊齊衝著他,許是下一刻便要衝上來將他攪成肉糜。
“君侯出身儒家,不知從何處學的旁門功夫如此狠厲。”首領自覺對天下武學皆有涉獵,但確實看不懂容宣腳下路數。
“在下習的乃是儒家正宗劍法,不過偶得高人指點罷了。”容宣隨手挽了個劍花,負手執劍立於一處矮梢上。
風雪拂麵冷冷清清,劍上殘血順過花紋滴入冷硬的土壤。
他自幼隨叔孫文習劍,兩人習的皆為經儒家先賢們一代又一代改良精進過的儒士劍術。這套劍法入門容易精通難,很多名人誌士都來萬儒總院學習過,然至今劍法大成的不過隻有叔孫文與他二人。叔孫文長於中庸內斂,其高超武藝未曾為外人所知。
而所謂的“高人”指的是沉皎,至於二人到底是誰指點誰,隻有可憐的沉皎與旁觀的容恒清楚。
說話間對方已經衝了上來,這套陣法看著花哨厲害,作用倒沒有特別突出。容宣足尖一點樹梢瞬間後撤,借樹枝下反彈的力量縱身躍起,揚手將劍遠遠擲出,正中陣型當間一人,立時血濺當場。
陣型一破其他人立刻散開,首領踩著同伴的肩膀高高躍起,再次灌滿力量劈頭砍來。
“壯士好氣力!隻是輕快長劍並不適合你,不妨試試墨家英大家打的披甲重劍。”容宣往後一仰從樹枝上滑了下去,自劍風下翩然擦過,凝力迸發劍氣掃過緊跟在首領身後那兩人的脖頸。
其人頸間乍現一絲紅線,無聲而倒。
容宣會武完全超出首領預期,其技高手辣更是出乎她意料,同來的手下眨眼間死了一半,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登時憤而還擊,使出畢生所學襲向容宣麵門,另有兩人襲向胸腹與後背。
“你可不能有事,在下尚有疑慮,隻是你的手下便沒有這般運氣了。”
容宣突然自三人麵前消失,首領趕緊轉身格擋防禦。孰料身後竟空無一人,再回頭時卻見容宣正站在兩名手下身後,笑著揮劍擲於身側。
劍身入地三分,劍刃隻來得及發出一陣短促的錚鳴。餘刃與柄晃了一晃,折射出一道銀亮雪光,沿著淌下的血流擦過首領的眼。
麵前二人撲倒在地,背上各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自左側之人肋下剌至右側之人肩部,兩人傷口一氣嗬成。
首領悲慟至極大喝一聲,由低向高掃起一道猛烈劍氣,瞬間在容宣臉上刮下兩道血痕。
容宣暗道不好,趕緊後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