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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初現端倪

  除夕關頭,商服不好繼續逗留,隻得戀戀不舍地離去。聯盟之事始終橫貫心頭,無論東原選擇與否,無論東原最後與誰家結盟,他定要保東原一場,以報當年救命之恩。


  商服剛走第二日,九州之地尚且紅火熱鬧著,東原朝堂也爆竹似的炸開了花。


  以權越君、平伊君為首的貴族勢力並多位老臣聯名彈劾容宣、明義等人結黨營私、擅政弄權。不出三五日,朝野內外大大小小的官員牽扯下來已近兩百人。


  至此,東原新舊官僚之間的權力爭奪之戰正式拉開帷幕。


  薑妲夾在中間頭痛欲裂。她擅長處理國事,但對如何平衡朝中勢力幾乎一竅不通,她的父親隻來得及留給她一批忠良之臣,卻沒有來得及教她馭下之術。而胥食其與容宣為了能夠更好地控製她,更不可能教她這些。


  於是薑妲采取的法子便有些幼稚。先是將四名牽涉“征兵頂替”的外官革職查辦,又責難了兩名同族兄弟,這幾人直接罷黜問罪,一方即日押解至伊邑宮獄,一方滯家反思。另虢奪容宣和明義司寇之職,著範子興代司寇審問征兵一案。


  她的本意是先從外圍下手,殺雞儆猴,將那些好出頭挑事之人威懾一番,也好讓權越君與容宣看清自己不偏不倚的態度,雙方停止攻訐,待開春後再徹查官僚與積案,隨後該立案的立案,該查辦的查辦。


  然而這些動作在宗室眼中看來不過是隔靴搔癢之舉,他們私下裏討論再三,欲再進一步,逼迫薑妲直接罷免容宣相國一職,著嫡親兄弟補缺。此後再考慮究竟要不要徹查積案,畢竟大家的手裏都不幹淨,萬一對方狗急跳牆反咬一口,真真牽扯出一些說不清的醃臢事,他們豈非得不償失?

  恰此關頭,不知誰家宗婦同自家君子告惡狀,說薑妲刻意偏袒容宣,疆景子的住所不說在宮裏,也應當置於宗室宅院,如今卻置於相舍偏僻旮旯,任由闔府虐待之,定是容宣蠱惑唆使的。且孤男寡女同居一所,既不妥又怠慢。


  這話雖有幾分道理但聽著著實可笑,紛紛恥笑其婦人之見,蠅營狗苟。不過仍有人捕捉到了其中微妙字眼,隔日上書彈劾了容宣一個“仲春宴無故不令”的罪名,眾人立時傻眼。


  這“仲春宴”乃是上巳節男女相親之會,自前朝始風行至今,東原因民風開放尤其盛大。這日雖不鼓勵男女私相授受,但奔者亦無所禁止。隻有一點,若是無緣無故不參與仲春會,需按律處罰。其實隻是警告而已,最多媒氏再往家裏多走動走動,罪名極小但頗具侮辱性,尤其是對於年紀漸長尚未婚配之人而言。因此,這個罪名扣在容宣頭上可謂“精準打擊”,其人百口莫辯。


  再者,那人哪是彈劾容宣拒不參加相親大會,而是借此作伐,彈劾他徇私枉法之罪!


  薑妲卻認為參不參與仲春宴與徇私枉法無甚相幹,雖有文字在書,實際全憑自願,朝中廿餘未婚的年輕官員也不止容宣一人,仲春宴上也從未見過他們。


  “大王,徇私枉法與知法犯法是兩回事,大王萬不可混淆視聽。”


  權越君說得在理,但薑妲依舊覺得他在無理取鬧。“君侯公務繁忙,還是不要隨小輩一起胡鬧了,相國的家事自有相國決斷,君侯等他三十未婚時再來告他徇私枉法也不遲。”男子三十歲未婚便是大罪了。


  有疆景子箴言在先,這一狀告本就立不住腳,權越君等人也沒有指望真能憑此給容宣使上絆子,他們早已料到這事會變成過眼雲煙,但如果能夠在旁人眼中給容宣種下個“徇私枉法”的印象便算是他們贏了一局。


  隻是誰能料到,薑妲竟會當麵駁回,容宣連辯駁的話都未曾說上一句便摘清了自己,反倒令權越君受了一番斥責。如此做法,宗室更加肯定薑妲十分偏袒容宣,由此激起了宗室中年輕子弟的逆反心理,薑妲說不行的他們偏要對著幹。


  況且,這幫人長輩後輩左鄰右舍沆瀣一氣,姻親關係極其複雜,薑妲豈敢輕言生殺。那些個同宗叔伯也趁機開始向她施壓,逼她為那兩名兄長官複原職。


  “猖狂匹夫,簡直無恥!無德!無才!”


  殿中稀裏嘩啦摔了一地,薑妲將漆盒重重擲於地,菁菁在旁扔一個撿一個。


  “大王請息怒。”容宣跪伏著,頭也不抬,生怕那些個玩意兒砸到臉。


  “寡人執政才幾天,這便按耐不住了,看寡人好欺負是嗎!若先王在世,爾等匹夫豈敢造次!”


  “大王請息怒。”


  “寡人知道,這屋裏頭到處是他們的眼線,怎地不將子子孫孫塞進後宮,讓子子孫孫監視寡人豈不更妙!”


  “大王請息怒。”


  “寡人偏要推行新令!寡人要將東原新令推至九州萬民,傳至萬萬代!”


  “大王請息怒。


  “息怒息怒息怒……”薑妲瞪了眼容宣,大袖一揮,“滾!”


  “大王請息怒,小臣告退。”容宣如釋重負,每天都要上演這一出,他實難奉陪到底。權越君步步緊逼壓得他身心俱疲,他哪還有精力聽薑妲發孩子脾氣,她又不是蕭琅。


  說起蕭琅,自沉蕭離開後,竹北院又剩她一個人,她無聊時便去容宣書房坐著看容恒讀書寫字。


  容恒十分感激蕭琅與容宣的知遇之恩,因而很有上進心,學習也刻苦,為二人當牛做馬操持前後都不在話下,但他倆為什麽一定要盯著他學習呢?有人盯著他真的很緊張……


  房門“嘎吱”一聲,容恒抬頭瞄了眼,頓時心中狂喜。隻要容宣一回來,兩人定會討論政務,蕭琅便不會再盯著他寫字了……現在變成了容宣和蕭琅一左一右一起盯著他,實屬煎熬。


  暮色將至,夜裏讀書易傷眼睛,容宣遂放容恒回房休息。他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磨著刻刀,與蕭琅談論起今日之事。


  “前些日子那仲春宴的鬧劇,思來想去還是你的不是。”蕭琅撿了個棗子在手裏,百無聊賴地摳著皮。


  容宣裝作生氣地剜了她一眼,“人人都說是平伊君那幫人作祟,與我無幹,偏你卻說是我的過錯。”


  蕭琅真當他生氣了,趕緊好言勸說,“我自然知曉與你無幹,隻是我也並非無故指責。仲春宴之事可大可小,正如有些人有些事也許平日裏無人在意,可關鍵時刻誰又能想到它是否會成為那最後一根稻草呢?你想想,若是薑妲同先王一般精明敏銳,莫說徇私,哪怕隻是無故不令你也是逃不過的。”


  “我當然知道啦,嚇唬你的!”容宣笑嘻嘻地在她頭上揉了一把,“這些年提拔的那些苗子全是照著司寇培養的,防的就是這一天。權越君裏裏外外找了這許久,也就這些人得以全身而退,隻落了個刑法嚴酷的名,隻是旁係有所牽扯的官員有不少人查了個貪贓枉法的罪。明義氣得不輕,連崽種這種詞都罵出來了。”


  “罵權越君呢?”


  “罵那群管不住手的兔崽子!給點好臉色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越是眼皮子底下越是難以察覺。”蕭琅忽然記起一事,“明日我要進宮一趟,你早些等我一起,正好也帶我認認他們,來東原這些年我還一個沒見過呢。”


  說罷,蕭琅回竹北苑睡覺去了,再三叮囑容宣明早卯時二刻別忘了去喊她起床。容宣一口應下,過會兒又叮囑容恒別忘了寅時末提醒他去趟竹北苑,一個時辰能喊起來已經算是很給麵子了。


  次日一早,微微有風,蕭琅坐在車上一臉沒睡醒的模樣。


  車停在宮門不遠處,她透過竹簾的縫隙看見一人帶著仆從走向宮門,仔細一看,是個華服高冠的長者,身形筆直瘦削。


  “那是權越君嗎?”


  “是章原君與食客。”


  過會兒,又來一隊人,為首的也是一名長者。


  “這是權越君嗎?”


  “是司徒穀,後麵都是他手底辦事的。”


  片刻,又有人來。這次不等發問,容宣便說那就是權越君。


  “讓我看看。”蕭琅撥開竹簾細細打量著那人。


  隻見他發須花白,頭發一絲不苟地束於朝冠之中,兩條錦帶平整地垂在胸前。也許是怕被風吹亂,權越君抄著手,將錦帶壓在手臂下紋絲不動。他腰間懸著一枚碧綠玉佩,尺寸比一般的玉大幾圈,足有拳頭寬,花紋看不清晰,但色澤極其通透幽邃,遠觀亦識此非凡品。他腰側配著一把樣式古樸的青銅長劍,劍柄頂端也掛著一枚玉,這枚小了些,甚至比容宣那個琴墜還要小氣。


  這邊正看著,那邊似乎察覺到目光,扭頭看了過來,進宮的腳步遂一頓,轉身往這邊走來。


  見對方動作,蕭琅趕緊放下竹簾裝作正經模樣。


  “一會兒他向我問好時,我多磋磨他兩句,替你出出氣如何?”


  “我無法與你多言了,君侯是好人,你且收斂些。”容宣叮囑一句,整整衣冠便闊步迎了過去。


  “君侯是好人?”這話令蕭琅有點驚愕,雙方如此劍拔弩張,恨不得鬥個你死我活,容宣卻還能說對方是個好人,“別是被騙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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