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首次交鋒
龍非猜得不錯,西夷使臣果真是故意拖延。
距離伊邑城尚有二百裏時,季子桑吩咐隨從停駐車馬過夜,休息了足足一個晝夜,直到天色大亮一行人才又出發。他自覺這個時間差算得非常巧妙,東原的儐相接不到人必不可能回去,非得等上整整一宿不可,眼下正是蚊蟲肆虐的季節,野外無紗幬遮掩,東原人怕是要被蚊蟲咬哭了!
季子桑早就打聽明白了,這次的儐相不是容宣,而是新任丞相範子興,是個沒有什麽名氣和作為的老丈,這種人最是好欺負。他此刻正坐在車上晃晃悠悠的,心裏琢磨著如何羞辱範子興才能讓東原君臣都下不來台……
算著時辰也差不多了,範子興一行人收拾儀仗儀表重新啟程。
“丞相,若是今日西夷人還不肯來,難不成咱們再等上一天?”龍非又想著回城去,這種活兒他再也不願接了!
“他若今日不來,我便稟報大王……”範子興十分硬氣地開口,說出來的話卻令人覺得疲軟無力,“……予以斥責!”
龍非張了張嘴,無奈地說了句“行罷”,他心中暗道,文臣就是事兒多,說一千道一萬全是廢話,幹一仗比說甚都好使!
範子興準時到達,季子桑也準時“赴約”,兩隊人馬在伊邑城外百裏處相遇,與容宣出使西夷時的禮儀規格同等也算是兩國有來有往。
季子桑的美貌著實令人震驚,龍非等人見之微愣,範子興依照容宣的囑咐假意客套了幾句,一心吹噓季子桑年輕有為、深受西夷王倚重雲雲,季子桑看上去很是受用。
“範相為儐相我等萬般榮幸,隻是路上耽擱了時辰,勞煩範相久等,子桑心中有愧。”那人假惺惺地表示歉意,朝範子興等人作了一揖。
範子興深知此人狡猾,因此不敢隨意搭話,尋思了半晌方回道,“公子知書達禮,想必非刻意所為,若事出有因,我等自然理解。”
話外理解,話裏問責。季子桑聽懂了卻不生氣,微微一笑又是一揖,“多謝範相諒解,範相所言不錯,的確事出有因!”
範子興一愣,尚未想好如何回應便又聽對方說道,“子桑平生無過人之處,誌大才疏,乃西夷不肖之臣,自覺不配擔任一國使臣。自出行以來,唯恐行事魯莽、功敗垂成,為貴國與寡君所不齒。又恐相國為儐相,凸顯子桑淺薄無狀,故而畏縮不前、裹足不進,因此耽擱了好時辰。不過,今日見得東原範相子桑便打消了顧慮,所謂同道中人‘傾蓋如故’也不過如此,有範相作陪,子桑出使之功何愁不成!”
這話任誰聽著都很別扭,更何況是從季子桑嘴裏說出來的,若非身份所限,範子興險些當場翻臉。
東原隨從當中不乏耳聰目明之人,季子桑話音一落地,再加上他臉上不懷好意的微笑,一下激怒了不少人。隻是範子興與龍非都沒有說話,他們也不好貿然開口指責,免得落下“冒犯貴客”的罪名。
龍非不說話純粹是因為他並沒有聽出季子桑的言外之意,甚至覺得此人頗為謙遜,還很有禮貌和眼力見兒,初來乍到便知曉討好範子興。
然而他左右環顧,入眼之處是範子興氣得通紅的臉和儐者們意味深長的神情,他再遲鈍也查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勁,思來想去,唯有季子桑方才那番話會惹眾怒。按照慣例,此刻該他出聲了。
“十八公子既為一國使臣,應當時刻維護貴國形象,在別國城下最好安靜規矩些,別搞這些花裏胡哨的惹人笑話!”龍非自知文化水平不高,便不敢在外人麵前賣弄,直截了當地頂了回去。
季子桑臉上笑容一僵,東原的陽光頓時不明媚了。他先前打探過龍非,知道他是個“一根筋”,但十分不好惹,年紀輕輕就做了少上造,除了他父親龍行上將軍的緣故,想必本人也頗有手段。
想到這裏,他重新掛上微笑,“少上造誤會了,我不過是與範相打個招呼罷了,並無他意,談不上甚規矩不規矩的,更談不上一國形象。”
龍非對這人一言一行都充滿了懷疑,“但願如此!”
範子興對龍非的表現感到滿意,看到季子桑略為不爽的神情他的心情倒好了些,臉上立刻浮現假笑,說了些冠冕堂皇又不失犀利的場麵話。
季子桑皮笑肉不笑地與範子興言辭交鋒數個回合,己方略占上風,他不免有些得意,順勢隆重介紹了隨行的名家公孫兄弟,顯擺了一番才心滿意足地隨範子興及儐者一行人往伊邑城去。
“名家?不就是那個靠耍嘴皮子發家的學派嗎,本事全無,他有甚得意的,怕不是腦子有問題!”龍非亦是非常看不起名家,他走在範子興身後,為了能讓對方聽見,說話的聲音並不小。
無論是儒家還是縱橫家,隻要是喜歡耍嘴皮子功夫的他都看不起。他佩服的是墨家和農家,那才是真正的名學大家!
季子桑自然也聽到了龍非含沙射影的話,他端坐車上,旌節搭在雙膝上,手指細細摩挲著紅色的節旄,心底冷笑,“有無真本事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季子桑並非是第一個出使東原的別國使臣,先前湯邑、劍南國以及魏吳兩國都曾派出典客出使東原,但薑妲這次十分緊張。
因為這是唯一一個她必須放在眼裏的對手!
她不停地追問王夫胥子玉衣衫整否、儀容正否、細節全否,胥子玉笑盈盈地答了,誇她頗有威嚴氣度。
“你身子不好,今天便歇著罷,有相國在寡人心裏有底。”薑妲如是安慰著胥子玉,握了握他的手。
“大王隨時傳喚子玉,有事讓相國扛著,若還是不行便去相舍請疆景先生坐鎮,公子子桑必不敢放肆。”胥子玉例行叮囑,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蠟黃的臉有些發紅。
薑妲不讓他出席國宴恐怕不隻是因為他“身子不好”,更怕季子桑會拿他作伐攻擊東原王族,倘若出現這種情況,一旦應對不當場麵定會十分難堪,東原自上而下都有淪為天下笑柄的風險。
“寡人都聽王夫的。”薑妲寬慰地笑了笑,心裏卻有些擔憂。先前她已經讓容宣幫忙去請蕭琅了,隻是對方不欲參與這些俗事,言辭隱隱有拒絕之意。
“好,大王快去罷。”
胥子玉麵帶微笑地送走薑妲,少頃,又借口要休息遣散了殿內宮女隨侍。
蕭琅坐在床邊翹著二郎腿,送人回返的胥子玉嚇了一跳,“多大了你還這般淘氣,方才差點被薑妲撞見,現在又來嚇唬為兄,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長兄兄~”蕭琅笑嘻嘻地掛在他手臂上,任由胥子玉揉著她的發髻,“胥太師怎麽說,何時能將你送走?”
胥子玉微微太息,“這兩年怕是不行,我這‘病’並非急症,大父和醫荀擔心做得太過火會被薑妲察覺蹊蹺,得慢慢來……”
“這必不可能是主因!”蕭琅斜睨著他。
胥子玉幹幹一笑,隻好向她投降,將緣故一一道來。
胥太師放權之後,朝中勢力逐漸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以容宣、明義為首推行東原新令的年輕朝臣,一部分是以權越君、平伊君為首擁護貴族舊製特權的宗室貴族,還有一小部分是保持中立明哲保身的老臣。這三部分以年輕朝臣權力為大,以宗室貴族勢力為大,雙方各自為營,隻有那些中立之臣還與胥食其保持密切往來。
薑妲在容宣等人的輔佐下羽翼逐漸豐滿,明麵上對胥食其那幫老臣恭敬遵從、事事商議,私下裏卻早已看他們不順眼,最近一段時間尤為嚴重,幾乎要逼迫他們站隊。胥食其慣會審時度勢,他自然是支持容宣的,但那幫老臣並非胥氏門客,多半自有想法,結果因遲遲不肯做決定而惹惱了薑妲。這兩日她與容宣等人商量著要收拾他們,似乎要胥食其做那隻儆猴的雞。
“她以‘西夷來使目標不明,恐心思不正’為由往家裏和幾位老臣家都派了侍衛,將他們監視了起來,隻待有所紕漏便著手拿人,大父不敢再與外人信件往來。至於為兄這邊……”胥子玉一頓,低聲道,“她已對我每日端給她的調養湯有所懷疑,多次傾倒於牖外,大父擔心我這邊也有人監視,故而不許我輕舉妄動,讓我務必耐心等候。”
“你在她的湯裏放了什麽?”蕭琅聽胥子玉這般說心裏頓時不舒服,長兄這般光明磊落之人怎麽能參與這種事!
胥子玉聞言,笑了一下,“湯是醫師按照管醫師留下的方子熬的,我隻負責端給她略表夫妻情誼罷了!”
長兄還是那個正直的長兄,這我就放心了!蕭琅鬆了一口氣。
“你這裏無人監視,但你還是要聽太師的話,務必萬般小心、耐心等候,左右不過三五年定能離開,必要時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她與胥子玉耳語一番,胥子玉一下瞪大眼睛,無比驚喜地問她“當真否”,見蕭琅點頭,若非自己“尚在病中”不宜鬧出動靜,又有諸多限製,他這會兒便想出宮去,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