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女人的友誼
同樣的話沉蕭不知聽多少宗室命婦說過,問得多了她也有了應對的招數,一句“不甚了解,不好妄議”便能解決。
可明姬與那些婦人並不同,似是聽不出沉蕭話裏的拒絕,也不管她接不接話,自顧自地在那兒誇起自家女弟來,言辭之中的意思非常明了。沉蕭大感尷尬,隨口附和了幾句,勉強坐了小半個時辰便喊來蕭琅要回相舍。
“待閑下來,咱們兩家約著一起遊玩,也不枉君子與相國同朝為官的情誼。”明姬拉著沉蕭的手,話中意有所指。
“這是自然,明姬盛邀相國豈有拒絕之理。”沉蕭敷衍地打著哈哈,趕緊領蕭琅走人,明姬的話她實在接不下去。
既然出來了,哪有沒玩夠就回去的道理!
蕭琅撒嬌耍賴,蹲在湖邊不肯回家,纏著沉蕭要去別處玩。沉蕭沒法,隻得帶她去市上轉一轉,轉累了便去“容與逍遙”坐一坐,找酒君子和爻女敘敘舊。
酒君子前些日子出遠門了,說是去燕國拜訪舊友。月初時,伍瑾帶著瑤瑤去趙國學舞,歸期未定。眼下隻有爻女一人在家,見蕭琅二人來了十分高興,吩咐侍女將二樓正對舞台的雅間快些收拾出來。
“今兒個你們來得巧了,我家大弟子頭一回登台呢!”
前些年,爻女自感年歲漸長,體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她已登台十數年,一直力捧她的胥卯也娶妻生子,她在東原的聲望人氣已有衰竭之相,便趁著還年輕收了三四個的學生。大弟子舞姒學有所成,今天是她第一次以“爻女首徒”的身份登台獻舞。
“我記得阿姊收舞姒的時候她才七八歲,如今都能獻舞了,時間過得可真快!”蕭琅遠遠望著在後院監督師妹們練舞的舞姒,頗為感慨,“看著還小,怎地就要登台了……”
“我登台時才一十二,她今年十四了,再不亮相都老了!”爻女睨了蕭琅一眼,笑嗔道,“你當旁人都跟先生你似的能永葆青春呀?”
沉蕭冷哼,“阿姊快別說她了,你瞧瞧她入世這些年都做了甚好事!聽聞她時有還童跡象,可把師祖他老人家擔心壞了,就得有幾個人盯著她,免得她四下胡作非為!”
“先生與常人不同,行事應萬般小心才是,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沉蕭與爻女你一言我一語地“教訓”著,蕭琅有些不耐煩,“哎呀,莫要再說了,我已經很乖了!”
“好好好,我們不說了……”沉蕭無奈地搖頭,果然是孩子越大越難管。
爻女順勢轉了話題,“說起來早上還看見範相帶人出城去了,可是去迎接西夷來使了?這西夷公子來勢洶洶的,也不知是福是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容相國在,東原還怕他一個季子桑?”沉蕭雖不喜歡容宣,但對他的本事還是很敬服的。
聽她這般說,爻女緊張地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阿姊萬萬不可說這種話,東原是大王的東原,豈是容宣一人的功勞,都是大王福澤深厚、天佑東原才是!”
為王者,最忌諱臣子功高蓋主。
沉蕭心裏一涼,急忙掩口,連道“失言”。
“等那季子桑來了,大王必定傳召阿姊獻舞,可得讓那西夷公子開開眼!容宣最近常與我念叨阿姊的舞,這回可算是如願了。”蕭琅嘬口茶湯,笑嘻嘻地插嘴,緩解了下氣氛。
說到容宣,爻女免不了又是一陣太息。自從夷薑遠嫁,伊邑諸多宗室官宦的心思又活絡起來,人人都盯著容宣這塊鮮肉,想方設法打探他的消息和過去,“容與逍遙”作為容宣發家揚名的地方自然成了最炙手可熱的消息來源,那些人時常吵得酒肆雞犬不寧,酒君子幾乎要閉門謝客。
之前,孔芳先生來信,請酒君子幫忙相看伊邑的貴族淑女,看看有沒有適合容宣的,兩家結個親。酒君子看了這麽多年著實看花了眼,容宣卻不肯鬆口,生生從十五六熬到了二十多歲。兩位長輩實在猜不透他到底中意哪樣的,孔芳著急,催得酒君子也跟著著急,容宣本人卻一點兒都不急。
酒君子尋思許久,終於在容宣的婚姻大事上妥協,他喜歡哪樣的都行,隻是千萬別喜歡明姬那樣的!
“阿姊可知,明姬竟欲將自家女弟許配給容宣!哎,你說那明姬,真真是好大的口氣!也不看看容相國是何等人物,哪是她家女弟能配得上的!自從嫁給明義,她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膨脹得找不著東西南北了,旁人尊她一聲夫人那是看少司寇的麵子,還真當自己是外命婦了……”聽爻女話裏話外也是看不上明姬的意思,沉蕭可算是找到知心人了,她不禁拍案,言辭之間對明姬十二分鄙夷。
“明姬想把自家女弟嫁給容宣?”爻女驚訝,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她也太……沒臉沒皮了!”
看來明姬的性情已是人盡皆知,蕭琅倒覺得有些誇大其詞了。此人確實嘴碎刻薄了些,其實秉性不壞,其兄弟姊妹也不能一概而論。
至於容宣,他年少有為,相貌又好,被各家惦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隻是明姬未免有些眼高手低,容宣的婚事可不是旁人三言兩語便能做得了主的。
“我可是聽人說了……”沉蕭擱下茶盞,與爻女湊在一起神秘兮兮的說著小話,“少司寇的婚事本是今年五月份,你可知那明姬為甚比預計的提早嫁了過去?”
明姬未婚先孕的事旁人不知,她蕭琅還能不知?但見沉蕭目光灼灼有些興奮,爻女也是滿臉好奇的神色,她也隻好佯作好奇地湊過去,等著沉蕭揭曉謎底。
“……便是那檔子事兒唄!不趕緊嫁過去名聲就壞了!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沉蕭老成地歎了口氣。
爻女“啊”一聲,震驚地掩口,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這二人分享過明姬的秘密之後關係似乎親密了許多,坐在一處窸窸窣窣地又分享了不少鮮為人知的小秘密,明姬竟知道好些宗室貴族的風流韻事,聽得沉蕭嘖嘖稱奇。蕭琅也跟著聽了一耳朵,聽罷對東原那些個清高的貴族印象大跌。
因晚上舞姒首登台,沉蕭答應蕭琅下午不回相舍,夜裏再回。兩人肯留下令爻女很是高興,她立刻吩咐侍女去準備哺食,要豐盛些,到點即食,免得耽誤了晚上的大事。
三人想得甚妙,怎奈天不遂人願。
剛過晌午,相舍有人來尋蕭琅請她趕快回去,稱容宣有緊急之事要與她商議。來人又吩咐爻女早做準備,明後日宮裏必會著人來請,免得到時來不及準備。
“這麽大人了,他不能自己做主嗎?哪能事事幫他拿主意!”蕭琅坐著不肯動,最近隻有西夷來訪一件大事,她才不信容宣這套說辭。
相舍派來的人是個少年,應是新來的,頭一回幫主人跑腿送信,想必容宣身邊的人沒來得及教他怎樣應對突發情況,聽聞蕭琅之言他一下呆在原地,不停地撓著後腦勺,憋紅了青澀的小臉,“或許、或許相國他做不了主罷……”
爻女歎了口氣,笑道,“罷了,既然先生要事在身,咱們改日再約也是一樣的,莫耽誤大事才好。”
正要起身相送,少年似是又想起了什麽一般“哦”了一聲,“相國說沉蕭阿姊無需著急回去,留下與爻女阿姊多說說話也好。”
沉蕭聞言險些拍案,“他……”又跟我耍心眼兒!
爻女卻是笑出了聲,“容相國果真是長大了、懂事了,還知道找人來陪陪我這孤家寡人,你且與他說,沉蕭今兒不回去了。”
一聲“阿姊”未出口,沉蕭已被爻女拉著重新坐了下來,一時倒不好再反駁說自己要走。
少年應了聲,欲領蕭琅回相舍。剛走三兩步,沉蕭又揚聲將蕭琅喚了回來,與她耳語了幾句才放她回去。爻女在一旁看著,麵上含笑,笑得沉蕭有些心虛與尷尬,感覺自己的心思全被人看穿了。
蕭琅慢悠悠地跟在少年身後,對方不時回頭看她跟上了沒有,街上人這麽多可不能把她給丟了。
“你可是新來的?有姓氏了嗎?”見少年木木呆呆的頗有意思,蕭琅快步追上去並肩而行,與他搭起話來。
少年木訥地“啊”了聲,又開始撓後腦勺,“回、回先生,奴沒有,奴隻是個馬仆。”
“識字嗎?”
“回先生,幼時學了些,隻認得,不大會寫。”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潛意識裏覺得不會寫字是件令人羞恥的事。
各國的識字率並不高,眼前這個少年雖是小小馬仆,卻有如此上進心,孺子可教也。蕭琅想到了什麽,心中一動,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士,今年多大了,家中雙親可健在?”
“回先生,奴名丁,武陵人,今年一十四了,父母早亡,親友早就沒了。”少年不知蕭琅為何要問這些,卻也一一老實作答。
嗯……容丁?
蕭琅在心裏瘋狂搖頭,不行,這名字不好,換一個!
“今日我賜你以容為氏,改名恒,喚作容恒。往後你便跟隨相國認真習字念書,學些本事,馬仆不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