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回歸
未曾想那刺客竟還活著,容宣不過是嚇唬嚇唬蕭琅罷了,誰讓她口無遮攔說他壞話。
蕭琅取了刺客記憶便放他回去稟報西夷王,與西夷王說此間並無異常,容宣與蕭琅正在收拾行李等明日啟程。
兩名典客前來與容宣商議明日啟程的諸項事宜,得知他與蕭琅今夜便要動身後百般不肯,隻道是“同袍有難自當相助,豈有逃避拋棄之理”。
其中一人忽然想到來時薑妲指派的兩名薔薇死士,本以為來西夷的路上便能用到,不曾想西夷王竟能忍到一行人離開才動手,遂勸容宣與蕭琅委屈一下扮成隨從,讓那兩名死士頂替並假裝兩人單獨離去以引開刺客,如此既能保證容宣二人安全又免得連累使團。
“我能保容相無恙,兩位明日一早便將消息散播與西夷王得知即可。”蕭琅斷然拒絕,態度之強硬令兩位典客不敢反駁,隻得惴惴不安地各自回房準備。
容宣展開一小卷羊皮地圖,上麵十分詳實地畫著西夷的城池與道路,最外圍已入東原,兩國中間南北官道亦分毫不差,與現實差距甚微,想必是近些年新畫的。
他沿著一條東向的官道指給蕭琅看,“使團會沿原路返回,官道曲折費時,路線需先往南再往東,末了東北向出西夷至南北官道,若是大雪一直不肯停回到伊邑至少要十一二日左右。”
“不妨走我當年走過的那條路,隻是蒼茫雪嶺不好翻,好在兩日後天色放晴,雪嶺上無風雪,隻是路滑了些。”蕭琅戳著圖上“蒼茫”兩個字,她對此處記憶猶新。
“確實如此,但我找到一條更快一些的路線,我建議先走渭威官道去威郡,而後不要往南,直接走偏道路過秦山,秦山很矮,山腳有一片森林但並不難走,秦山之後兩座小城不在話下,唯有小城東的蒼茫雪嶺才是最艱難的一段,好在它並不算特別寬,若是天氣尚可憑咱們的身手體力僅需兩三天便能翻過去,過了雪嶺便到南北官道了,如此可節省一半的時間,會比使團早到東原,你認為如何?”
“若是城門關閉前啟程子夜時分或許能到威郡,我們可以自城南繞行,不必進城,免得有人查照身帖,我的丟了……許是丟在來時的路上。”蕭琅自袖中摸出一根磨斷的細繩將它丟在地上。
容宣無奈地笑笑,“幸好無人敢查你,否則你現在已經在牢裏吃糠咽菜了。”
兩人敲定路線,決定今夜迎賓宴開場前便走,那時天色尚白還未到城門關閉的時間,城外會有薔薇刺客接應。
蕭琅抱膝坐在矮床上,滿臉興奮地等著天黑,這一場跋涉可以說十分刺激,若是再有人奮力追殺更是有一種紅塵俠女亡命天涯的豪邁感,簡直與她想象中的場景一模一樣!容宣白她一眼,笑她還是生活太安逸了才會想著法兒地折騰自己,若她經曆過一場生死逃亡這輩子都不會再想第二次。
聽他這般說蕭琅便知自己一句無意的玩笑令容宣記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遂急忙向他道歉。容宣卻是不以為意,隻是感慨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從未敢祭祀過故人,也從未敢故地重遊。
蕭琅靈光一現,提議道,“我亦是多年未曾踏足臨淄,眼下離春分尚早,咱們回去可以找個借口去各處走走,你也好看看你治下的大好河山。更何況你常年蝸居伊邑,整日裏與貴族宗室打交道,一心想著壓縮貴族特權以惠及百姓黎庶,卻不了解國民現實如何,你往別處看看也好知道何為國民心之所向,外放的官僚是否有過欺瞞行為,我可是瞧著岐姑附近的郡縣天象不佳,但呈上的文書卻說無甚大礙收成甚好,觀星台就算知道了也不敢隨意亂說,免得傳揚出去對薑妲不利,外放官僚的胡說也就騙騙你們……”
“教訓的是!”容宣臉一紅,怒叱一聲“這些個狗東西”,蕭琅的提議令他十分心動,遂問其該往何處去。
蕭琅思忖許久方道,“大郡小郡偏僻村落都得擇一視察,但你時間緊迫,我看這次不妨先往南去,至臨淄、岐姑與薊郡。一為東原合並的別國大郡,當地人多半不是東原本土國民,且去看看那些人對你究竟有多認可,岐姑雖是窮困小縣但官僚似乎在欺上瞞下,也好去整治一番,此處山多,村落偏鄙,許有新令未能到達之處。薊郡無甚特色,不過是你‘路過’南陵的理由罷了,沿途諸多郡縣多無特色,你可大致看兩眼,此後可派正直得力的手下代你巡視。”
“疆景子,若非你是陰陽家想必也能成為翻雲覆雨名揚天下的大國相!”容宣對這一番提議若有所思,毫不吝嗇地誇了她一句。
蕭琅撇嘴,“治國哪有這麽簡單,你胡吹也得有個限度,我隻是好奇陰陽巫為甚成長得這般快,不過是因為他們比我們更親切一些、更明白人喜歡什麽罷了。若你能讓絕大多數百姓黎庶自你的國策律令中受益,真正做到大道暢行,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那麽整個九州都將服從你的吩咐。至時何須聖賢降世,你便是萬萬民眾心中的聖人!”
“此當畢生追求!”容宣極為讚成地點頭,又不無感慨地太息,“天下為公的時代乃為世人心之所向,隻是年代久遠,人心越發複雜,公天下的時代終是一去難返,大同之世雖難過上青天亦無不可為之……”
正說著,有人在外麵敲門,來者稟報說烏孫族長帶著公主前來拜會蕭琅,但蕭琅並不在屋中,便來問問容宣是否知曉蕭琅去了哪裏。
容宣果斷說不知,“先生向來行蹤詭秘,許是又出門去了,我亦擔心她是否知曉明早啟程回東原一事,若諸位得見其蹤跡請務必告知先生,多謝!”
外麵那人應了聲便離開了,約摸片刻工夫鍾離邯又來,說烏孫公主的一個侍女正跪在蕭琅的門前,不知犯了何事。容宣說不必理會,讓他和兩位典客去檢查西夷王所贈回禮是否有疏漏,明日路上務必小心。
鍾離邯應下,與他說接應的人已在城外三裏的老樹林中等候,備的好馬,速度耐久更好一些,見容宣表示滿意方離開。但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叮囑容宣一定一定要小心,容宣無奈地回答“是是是”,蕭琅在一旁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未至黃昏,西夷王差季子桑來請東原使臣參加送別宴,兩位典客卻說蕭琅外出未歸,容宣出門尋人亦未歸,恐怕兩人得晚一些去。聽他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季子桑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在回宮的路上他想了又想,終是沒有將自己的猜測告訴西夷王。
今天元日,進出城的人很少,守城的將士卻格外警惕。蕭琅與容宣隻是披著鬥篷便已十分顯眼,前方有個同樣打扮卻帶了兜帽的人被攔在城下盤問了許久,兩人悄悄掠過時剛好聽見兵士問那人要往哪裏去,那人說“東向去”,兵士又問往東邊哪裏去,那人十分生氣地吼了一句,兵士亦是生氣,要抓他去司寇府審問,兩廂險些打起來,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西夷王倒是十分警惕,隻是這般豈能攔得下我們,幸好季無止未插手。”容宣笑道。
“你不知季無止已經離開西夷了嗎?”見容宣有些疑惑,蕭琅解釋說,“門中弟子說他往西走了,許是去了昆侖。”
“嗯?昆侖?厲害啊……”容宣對季無止刮目相看,此人不但敢想還敢做,說去昆侖便當真去了昆侖!
“城中流言漸起,縱使渭邑人再好口舌季無止卻不在,這言論在西夷王心裏也翻不起太大的水花,隻能依靠季子桑爭氣一些了。”
“季子桑的膽識配得上他的野心,可惜本事配不上。”容宣悄悄牽上蕭琅的手,不無得意地說道,“像我這般優秀的人很少啦,你眼光真好!”
蕭琅幹幹一笑,心中暗道,“像你這般臉皮厚的人也少了。”
一刻鍾後,前方樹林漸漸顯露輪廓,三兩個農戶打扮的人在岔道旁談笑風生,身後一架木車兩匹馬,看容宣與蕭琅走近三人立刻站起身來行禮,將馬匹交付二人後推著木車佯作普通農戶的模樣往林外走了。
“劉晨很擅長調教人,算得上曆代血薔薇之主中是比較出色的一位,她有個情人叫什麽來著?”時常繞在嘴邊的名字竟一時想不起來了,容宣琢磨半天未果。
“她的情人亦非普通刺客,你若想將她二人收於麾下可要出得起他們看得上的條件才行,你有幾分把握?”蕭琅嗤笑一聲,帶上兜帽一夾馬肚率先衝入了密林中,她身子低伏在馬背上,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容宣在後麵喊了句話她權作未聞。
一個女人,與她的情人,會喜歡什麽?以這二人的身份又有什麽是無比珍貴且求而不得的?
容宣沉思片刻,恍然抬頭卻發現蕭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前方,他喊一聲“你慢些”趕緊縱馬追了上去。
林中覆了一層薄雪,馬蹄印模糊可見,容宣手裏的鞭子抽向道旁鬆柏,簌簌墜落的積雪將行跡一一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