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市井有長舌
趁衛羽低頭與齊子客私語,蕭薑夫人給香萱使一眼色,對方立刻心領神會,“少君,天色不早了,再晚些怕是路不好走呢。.”
聞言,蕭薑夫人立刻點頭稱“是極”,不說送客之類的話,隻客氣問衛羽如何來的齊國、是否要拜見齊王,並力邀衛羽乘車一同前往臨淄。
衛羽連連擺手,謝絕了蕭薑夫人的好意,自慚此次出遊布衣簡從,未受封使者身份,路過齊國僅作走親訪友,無車馬禮物便拜見齊王未免太過冒失……末了,他口頭允諾,待尋醫回國必然要派使者與齊王隆重會盟。
“其實,這也是我父侯的意思。”衛羽憂愁的模樣倒與齊王如出一轍。
自商王武庚為避兵禍遷都湯邑、百越亡國之後天下已近三分,商王室龜縮商王宮中閉門不出,除頒布曆法及各項重大活動外概不接受覲見。東原、西夷日漸強大,將夾在兩國中間的小國瓜分殆盡,十餘年間,孤竹、中山等三十六小國相繼覆滅,整個神州大地被這領土接壤的兩國一分為二。
北方隻剩商王室與王畿附近的燕趙二國互為庇護,南部諸國原以齊、秦、楚三個千乘之國為首。亡秦之禍殃及池魚,本想作壁上觀的楚國被借道攻秦的西夷反口咬去半數城池,如今隻剩齊國尚算完好,諸國於夾縫間苟延殘喘,絲毫不敢輕舉妄動,與東原接壤的齊國更是如履薄冰,齊王幾乎夜不能寐,生怕哪一日閉了眼他和齊國就都沒了!
秦亡後,基於現狀,齊王想過很多次是否要組織類似於諸國會盟之類的活動,一來震懾南部諸國、打壓楚國,最好能確立齊國的盟主地位。二來東原王不講信用出爾反爾,不斷吞並臣服已於他的屬國,他人看在眼中亦是心寒,趁此機會各國之間互相溝通,加強聯係,聯合欲反水的屬國共同抗衡東西二國,力求營造如同北部商王室與燕趙一般“眾星捧月”的關係。.
然而想來想去皆不了了之,盟主地位雖令人心裏癢癢,但齊國距離東原太近,稍有動作恐惹滅頂之災,齊楚相隔一山一水,楚國國力如風中殘燭,北邊西夷亦虎視眈眈,內憂外患,楚王對東邊的事心有餘而力不足。
四周如衛國、宋國之流於東原來說還不如螻蟻,但對齊國來說卻是丟一個便少一個的幫手。天下能人異士又慣會跟風點火,看不上蕞爾小國,隻肯往那三處覓高官厚祿,齊國“招賢令”頒布三年有餘卻是無一人肯留下,朝內亦無可擔當大局之人,齊王愁得直揪頭發,會盟一事終究胎死腹中,未能成型。
百越之後烽煙迭起,像齊王這般日日心驚膽戰的諸侯比比皆是,日子過得昏天黑地,不甘心安於現狀偏又圈地自困,恨隻恨當初未能阻止東西二國聯手吞百越,想來東原西夷今日如此強大,這其中不乏他們當年隔岸觀火的“功勞”。
若怪,也怪商王室自己不爭氣,頻繁內訌致使王室衰落,早早地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地位,放任天下諸侯林立、王國並起,如今天下亂象橫生,互相攻伐,誰都不把商王放在眼裏,商王室便是想管也無力回天了!
“唉……這世道餓殍遍地、血流成河,不知何時才能結束啊,也不知舅父所思所想,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心急如焚我卻幫不上忙……”齊子客倚蓋而立,悠悠歎氣。
蕭琅乜他一眼,不解道,“小小年紀你愁什麽呀?你是商人又不是政客,賺大錢養活齊國軍隊不比那整日在大王麵前耍嘴皮子的實在百倍嗎?”
齊子客一臉懵的看著蕭琅愣了半晌,抬手給了她一記爆栗,“誰年紀小誰心裏有數沒有?!我看你啊,不能再在蓬萊待著了,陰陽術學得如何為兄不知,人卻是學得老氣橫秋、死氣沉沉,長得像個八歲孩童,說話卻像耄耋老者!”
蕭琅輕聲一哼,扮了個鬼臉,“可不比你們年~輕~人~盯著人家淑女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虧你還在萬儒總院念過書呢,一點都不知禮數!”
“你看你,怎地又說起這事,你若再提,我便將你咬人的事告訴母親!”齊子客呲著牙凶狠的瞪著她,“不止要告訴母親,我還要寫信給無名先生,就說他的弟子呀年紀輕輕不學好,在家好吃懶做,不學習也不練功,母親和兄長都管不了啦,您可派人來瞧瞧罷……”
蕭琅叉腰怒視,隻道“你去說好啦,男子漢大丈夫錙銖必較,小心眼”,扭過頭去不肯再理他。.“隻許你說別人,不許別人說你,這是何道理!”齊子客也生氣了,抱臂扭頭悶悶不樂。
蕭薑夫人與香萱的車僅在前方十幾尺外,香萱聽到後麵似有爭吵聲,便回過頭來撩起紗簾揚聲問齊子客與蕭琅是怎麽了,那二人瞬間變臉,歡喜的擠在一處說話,香萱隻當是自己聽錯了,說與蕭薑夫人當笑話聽。看前麵簾子撂下了,兄妹二人又扭過頭去互不理睬,翻臉如翻書。
臨淄與安縣之間的往來兩條腿走著僅需一天左右,若是駕車大半日便能瞧見臨淄青灰色的城牆。都城距離東原如此之近齊王不擔驚受怕才不正常,即便如此他卻不願再將都城遷回薄姑。臨淄是他的父親襄王千挑萬選的結果,經濟發達底蘊深厚,交通可輻射整個齊國,若非與東原相鄰倒是極佳的都城選址。
這些年,齊王一直在修繕臨淄的城牆,以各種手段加高增厚,今已高約八雉,比湯邑商王宮宮隅還要高,已經遠遠超過了商王朝的建製規定,但列國皆是如此,隻要條件允許想建多高便建多高,商王無力追責,聽之任之罷了。
“哇!這便是臨淄了嗎?”蕭琅探出半個身子去,抻首眺望著前方自城樓下走過的熙熙攘攘的行人,齊子客伸手勾著她後領,免得她站不穩摔下去。“看著可是要比安縣熱鬧百倍呢!”
“那還用你說,這裏是齊都,安縣哪裏能比!”作為土生土長的臨淄人,齊子客頗有些得意。
此時天光漸弱,眼前巍峨的城牆色彩深沉,越顯龐大。牆上整齊的青磚就像一大張堅不可摧的鱗甲將齊國的“心髒”臨淄圍在中央,試圖擋去一切災難。暗紅的“臨淄”二字下城門洞開,吊橋上牽馬拉車的商人居多,想必外地人占了大部分。臨淄人安逸規矩,生意人也活得愜意,聞聲而起聞聲而息,這個時候早已回家歇著去了,不像安縣那些地方不服管教,從黎明忙到夜晚,一天下來吵吵嚷嚷不得消停。
臨淄,端莊威嚴,循規蹈矩,有著一國之都自成的氣韻,足以令臨淄人自傲。
蕭薑夫人的車轆轆駛過,羅幃飛揚,道旁行人慌忙避讓。蕭琅隻看到他們低頭行禮時露出的發髻,或是用發箍或是用布條束著,女子又飾以打磨光滑的骨石和螺貝,小簇小簇的別在發間,不如金玉精致卻美得自然粗獷,讓她想起了伏且師兄自己用草繩編的送給子冉師姐的那串雪白如玉的貝殼手鐲,一顆擠一顆,像小扇子一樣別致。
臨淄人都識得蕭薑夫人的車,對齊子客也眼熟,乍見齊子客車上有一女童不免好奇,在背後指指點點,蕭琅聽他們口中說著關於自己的話題便扭頭去看,那些人見她目光掃過來立刻作鳥獸散,佯裝無事發生。
“市井之人閑來無事便好尋些趣事聊作談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也莫要理會他們。”說著,齊子客剜了那幾人一眼,別人說什麽他不在意,隻怕蕭琅會不開心。
車旁兩名婦人悄悄打量著蕭琅,掩口嬉笑,看她們喜上眉梢的歡快模樣蕭琅也跟著笑起來,婦人口中有些新鮮的詞溜過她耳邊,她好奇的問齊子客,“長兄,媵妾是什麽意思?”
齊子客瞬間如臨大敵的瞪大眼睛,一臉警惕地問道,“什麽媵妾?誰告訴你的?是不是容宣那個小兔崽子?他何時與你說的?還說什麽了?簡直無法無天、無禮至極……”
“不是容宣,是剛剛那兩個婦人說的,他們說我長得不像你,模樣又小,許是你悄悄結了親帶回來的媵妾……媵妾是什麽呀?”蕭琅好奇的看著齊子客漸漸陰沉的臉,咬著手指小聲嘀咕,“幹嘛生氣嘛~”
“婦有長舌,維厲之階!我齊氏大好女兒豈容無知村婦侮辱,此事我定要稟報母親知曉,狠狠地懲罰她們!”齊子客臉色沉得要滴出水來,讓蕭琅將說話之人指給他看,待回家修整完畢便找她們算賬!
蕭琅瞄了瞄自家長兄吃人似的表情,再看不遠處竊竊私語的兩婦人,嘻嘻哈哈絲毫不知將要大禍臨頭。她撓撓頭,與齊子客說那二人已經不見了,許是早就走了。
齊子客狐疑的掃了車後方的人群幾眼,也不識得究竟是誰,隻好怏怏罷休,氣鼓鼓的拋下一句“算你們跑得快”。蕭琅又揪著他問“媵妾”的事,他模棱兩可的回答說“就是妾”,蕭琅又問“妾是什麽”,齊子客臉頰泛紅,擺擺手道“哎呀你不要再問了,小孩子不要知道那麽多”。
蕭琅表麵答應他不再問,心裏卻想著等下問蕭薑夫人去,小算盤打得正響卻突然感覺車子猛地一顛,抓住車軫的手一滑她“咚”的坐在車裏,揚手間一個物件兒飛了出去,在落在軫上發出聲響之後彈到了車外。
“我東西掉了,快停車!”蕭琅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