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往事如風

  “爹爹,救囝囝”


  激鬥酣處,二人自然不敢有絲毫的分神,歐冶幹任這些年專注鑄劍,功夫底子自然薄一些,好在憑借著家傳的龍淵劍,猶在苦苦支撐。


  這是一場關乎兩個家庭命運的搏擊,雖然兩位劍客惺惺相惜,誰也不忍讓對方失去性命,但是為了家人,今天必須有一個人倒下去。


  “一招,兩招,三招,”馬雲心裏默念:“事不過三,歐冶幹任,今天讓你三招,也算是我馬雲仁義至盡,怪就怪在你的學藝不精,為了家人,今天對不住了。”


  殺機陡現,馬雲即刻加快了自己移動的步伐,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當機立斷才是根絕所有痛苦的理由。


  馬雲對於歐冶夫人的自殺一直心懷愧疚,眼前的父子也絕對沒有該死而理由,但是政治就是政治,既然你享受過位極人臣帶來的榮光,就必須想到大權旁落時的寂寞,甚至是生命的代價。


  可歎李淳風,他預言了別人的命運,唯獨沒有堪破自己的人生結局。


  不遠處突然傳來兒子撕心裂肺地啼哭聲。


  “不好,兒子有難”!

  歐冶幹任一陣心焦,身形不免輕輕晃了幾晃,一雙俊目不由自主的看向兒子的一方。


  高手過招,講的是全神貫注,馬雲久經沙場,這樣的機會怎能再次輕易地放過。


  身形一閃,劍鋒仿佛就是主人手臂的一部分,所有的動作幾乎出自本能。


  “噗”長劍穿胸而過。


  歐冶幹任身子一抖,劇烈的疼痛讓他佝嘍著身子,緩緩抬頭向天,臉上竟綻出一抹淒慘的笑容:“莫娘,為夫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還有這把龍淵劍”。


  一代鑄劍大師,帶著心中無窮的遺憾,溘然而逝。


  馬雲經過了此生最為艱難的一戰,雖然一招斃敵取得完勝,心中卻再也沒了快意恩仇的快感。第一次,對手的死亡讓他感受到了什麽叫‘恐懼’。


  死亡讓那雙曾經深邃的眼睛黯淡無光,他再也聽不到兒子的哭聲。


  他懂,他從心靈深處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歐冶幹任最後的囑托。


  妻子,兒子、寶劍,或許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寶貴的珍品,斯人已去,龍淵劍亦靜靜地橫躺在血紅的雨水之中。


  孩子,還有那個孩子。


  馬雲驀然回首-——

  孩子哪裏去了?


  歐冶無名心靜如水,靜靜地聆聽著歐冶家族慘烈的曆史,仿佛一場久遠的噩夢。


  武瞾,似你這般殺伐決斷,到底也沒有抵擋住歲月的侵蝕!


  三百年的時光,亡了大唐,走了五代,十國的悲劇,照樣光顧了大隋。你閉眼的那一刻,是否想到了那座無字的墓碑。難道你的子孫後代麵對著自己的祖宗,真的無話可說了麽?


  歐冶無名,此時此刻你最應該慶幸!


  曆史就是曆史,你可以回到過去,卻無法逆天而行。還好你還有未來可期,這樣想來,你的失憶反而是一種幸福。畢竟那隻是一段痛苦的回憶。


  所謂國恨家仇,所謂得失榮辱,隻是一時的執念而已。


  唯有歐冶家族的傳世寶劍,輾轉三百年的光陰,最後依舊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難道這就是天意?

  此時此刻的它正掌握在誰的手中?


  師傅,弟子不甘心這麽快就離開您,武瞾已死,還有誰會要害您?


  藥王苦笑著搖搖頭:“師傅怕的是你呀,畢竟當年你的失蹤驚動了朝廷,這些年欽犯的身份還在那裏吶,師傅怕你這次現身,會再次引起青州府的注意。


  甚至自打你失蹤後,江湖上還一直流傳著龍淵劍就在你身上的傳言,畢竟自從你父親過世後,龍泉劍從此便成了孤品,能夠擁有它,可是天下劍客一生的夢想啊。”


  “師傅怕的是那些貪婪的劍客會不斷地找上門來,‘卿本無罪,懷玉其罪’啊”。


  “那些個劍客敢來找我的麻煩?”歐冶無名無所畏懼地一陣冷笑:“師傅,弟子這些年的曆練,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了。”


  “可眼下的大唐,歌舞升平的外表下已經難掩豪俠逞強的實質,師傅老了,眼裏已經見不得打打殺殺,幸好我的幾個侄子次日就會遷居此地,師傅也可以放心的修道南山了。”


  歐冶無名見師父去意已決,隻得起身說道:“師父執意要走,弟子亦無心久留此地,隻是掛念著家傳的寶劍,我想找回它並帶走它。”


  妙應真人“嗬嗬”一笑:“找到它,容易,帶走它,難!”


  “可此劍畢竟是歐冶家族的傳家之寶,既然來到這裏,就不該與它失之交臂。”


  “歐冶家族的傳世之寶?別說一把小小的寶劍,就是這三千裏大好的河山-——

  始皇來過,漢武踞過,更別說那三國兩晉南北朝,一個個天之驕子,一朝朝冰河鐵馬,都說鐵打的江山萬年永固,誰見過舊時王謝堂前燕?”


  “得失,得失,有時候,得,既是失,失,既是得。


  老子曰;

  曲則全,枉則直,

  窪則盈,敝則新,

  少則多,多則惑。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夫唯不爭為天下莫能與之爭。”


  看著無名若有所思的眼神,藥王朗朗道了一句:“是非曲直,自在人道,小子,好好想想吧。”


  說著話,從身邊的藥箱裏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說起來,師傅這裏還有你外公的一枚小印章,今天就送給你留個紀念吧。”


  說著話,出門向南雲遊四十裏,舍下身後童子,自此不見蹤跡。


  歐冶無名手裏捏著外公曾經使用過的這枚小小的印章,百感交集,眼睜睜看著師傅遠去,突然間淚如雨下,或許這就是自己和師傅的最後一麵了。


  這就是巫族的命運!每一次短暫的相遇後注定要麵臨一場痛苦的生離死別,歐冶無名,或許你就是人們嘴裏常說的那個‘不祥之人’。


  (後人皆言妙應真人肉身飛升,至今龍山鎮東藥王廟仍然供奉藥王孫思邈的神像,每年三月十五,十月十五二日,人聲鼎沸,香火盛極。)

  歐冶無名癡癡地追隨師傅蹤跡南行數十裏,直至妙應真人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山野,才被蟬兒拽住。


  “傻子,你忘了自己對金蓮姑娘的承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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